阅读前说明:
1. 此文的背景来自于电影,Marvel漫画,和北欧神话。
2. 第一人称文。叙述者是Thor和Jane的儿子。(此文真的不含Thor/Jane。)
3. 虐和狗血的勇气来自于Marvel漫画。
4. 此文的两位作者为苏,但自诩为有文化有前途的苏。
题目:Ikol (Ch 1-5)
配对:Thor/Loki, OC/Ikol
分级:NC-17
作者:Iris (
iris242x) & Renata Lord (
snowlight)
(一)
那一天我十五岁。
父亲召唤来了阿斯嘉德所有的神,在大殿内给了我两件东西:一把矮人打造的乌金匕首和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那是我做梦也想要的礼物。尤其是那匹马儿,已经让我向祖母央求了多年。她一直都说那是我祖父的坐骑的后代,要等我成为出色的骑手才能给我。
我十五岁时已经是顶尖的骑手了。除了父亲的山羊,全阿斯嘉德没有我无法驯服的野兽。我的戟和我的酒量也一直是我父亲的骄傲。我是神域的王储,他引以为豪的儿子。
然而我仍然只是一个小孩,不能剪短自己的头发也不能随他出战。依照我们古老的传统,一名男性十六岁才能成年。所以我父亲才给了我武器和马--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我必须向他和整个阿斯嘉德证明,我有资格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阿斯嘉德未来的保护者。
更重要的是,我必须向自己证明我能成为父亲的继承人。
虽然神域里很少有人提起,但我的母亲不是神而是一位人类。我的诞生便意味了她的死亡。父亲对我说过我继承了她的聪明才智。然而比起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我自然更希望我像我的父亲,希望我有他的力量,他的勇敢,他的慷慨和豪情。
我希望我能对自己证明,我百分之百地属于这块土地。
“Vidrir Thorsson,愿这匹骏马载你到达你从未去过的地方,愿这把武器让你平安归来。”
父亲从金色的王座上站起来,亲手将匕首放进了我掌心里。
那一天我十五岁。
*
这些年来我不是没有想过,如果那匹马儿没有一路脱缰狂奔,如果我对于国土边缘的树林能再熟悉一点,如果我的攀壁能力不是从Hogun老叔那里学来的……总而言之,就是如果我没有发现那座高塔,没有爬进那扇窗子,没有……
不过所有的想象都在那一点嘎然而止。无论历史重来多少次,我的双手都一定还是会打开那扇窗,而我的双眼也都一定还是会落在Ikol的背影上。
对了,他的名字是Loki。他不叫Ikol。Ikol只是一个谎言。
但Loki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永远不会知道,所以我已经不再为这个问题而纠缠。
我的记忆里只有Ikol--我单膝跪在窗沿上,而他扭头向我看了一眼。我的身后是薄暗的黄昏,耳边是冷冷的风。
他的脸色极其苍白,眼神却锐利得让我觉得他剜了我一刀。那绝不是善意的气息。我反射性地掏出了匕首想要自卫,然而动作太大引起了左脚一滑,顿时整个身体开始向窗外摇摆欲坠。
还没来得及寻找新的平衡点,我已经感觉到手腕上突如其来的痛意。他的力气比我预料的要大,于是我的身体毫无悬念地倒下。
我落在窗子的内侧,跌成了一种很没尊严的姿势。他的黑袍带有绿色的边缘,长得让我看不到他的脚。
在爬起来的时候,我的右手仍然紧握着匕首。
“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我。他走近一张桌子,在它面前坐下。桌子上有几本看起来很古老的书--魔法使用者?我心里的警惕更高了一层。我对于魔法的学习远不及兵器和肉搏。
这个人没有念咒语,但他的眼神一样让我浑身不安。
“你是谁?”我提高嗓门又问了一次。
他仍然只瞪着我不说话。我顿了一下,突然发现了自己有多么无礼:贸然闯进他的领域的人是我,刚刚被他救下的人也是我。再怎么说,也应该是他问我是谁才对。
(我很久以后才意识到,他当然从第一眼就知道我是谁了。阿斯嘉德的居民们都说我长得和我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想那并不是单纯的安慰。)
“我是阿斯嘉德的王子,Vidrir Thorsson。你是谁?”
他又看了我半刻,终于启开嘴唇,以一种奇怪的语调说出了两个音节。
Ikol。
*
--我是阿斯嘉德的王子,你又是谁?
Ikol是他的回答,也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谎言。无数谎言中的第一个。
“你是什么人?”我又问道。我不记得有人告诉过我这片我将统领的疆土上有这样一座高塔,里头有一位这样的居住者。
他又沉默了半天,以至于我开始以为他决意不回答我。在我将本来已经放下的右手又重新摸上腰间的匕首的时候,他将桌上一个古铜色的酒壶拎起来,从旁边取出一只琉璃酒杯放在那本翻开的魔法书书页上。
“你……”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仿佛并不适应跟我说话。“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轻得让我难以置信。这和父亲身边那些武士雄厚的嗓音完全不一样。他大概是外地人,虽然口音清晰地道得和王宫里出生的一样。
“我一时大意走到这里。”话一出口我便已经后悔,懊恼不该如此诚实地回答一个可疑的人。而同时却不自觉地望着他桌上那杯红得发亮的酒。我的喉间突然难以忍受的干渴,之前在密林里奔跑和在烈日下的高塔上攀爬的时候还不觉得如此。
他靠在椅子背上,用那双淡绿色的眼睛上下扫了扫我。这一次他的目光已经趋于平静。“你有多大了?”
我没有纠正他应该叫我殿下,只是奇怪他竟然不知道阿斯嘉德唯一的继承人和王子的年纪。更何况今天是我的十五岁生日,满城的欢庆都还没有结束。他难道从我出生前就已经被关在这里了吗?但是他看起来不过比我大十来岁罢了。好奇心一动之下,我想起了那些战士们喜欢在宴会的时候讲起的冒险故事,那些关于诅咒和魔法还有荣耀的传说。我摸摸匕首,觉得我应该一如一个勇敢的战士一样一探究竟。
“在我回答你之前,我可以向你要杯酒喝吗?”
被我这么一问,他似乎居然吃了一惊,“这里只有一只酒杯。”他看了看桌上那杯酒。
“那我只喝一口,可以吗?”我想如果他再不乐意,我就过去夺过那只琉璃杯来,大不了晚些再让人送给他一桶最好的葡萄酒。虽然他高过我一个头,可是看起来却并不壮实,身手应该快不过我。
他又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好吧。就一口。”他把杯子递给我。
喝过那么多阿斯嘉德美酒的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口玫瑰酒的滋味。没有一点甜味,却让人满嘴都是沁香。那是王宫后花园里的玫瑰花圃的气味。他看着我咕噜噜将酒一口气灌下,瘦削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笑容。
我将喝空的酒杯递回给他。他没说话,又倒了一杯递给我。我将那一杯也很快喝完,然后如约告诉了他我的年龄。“今天是我的十五岁生日,整个阿斯嘉德都在庆祝。”
“哦,是吗?”他看着我,这一次居然真正笑了。“十五岁了啊。”
他转身提起一只金灿灿得有点奇怪的羽毛笔,在一张羊皮纸上写了几个字母。“你的名字是从你祖父的别名而来的?‘风暴者’Vidrir?”
他的字是古老的花体,如果写的不是我的名字我很可能就没法认出来。
“你知道我的祖父是谁?”
“多少知道,”他收起笑容,将之前握拳的右手打开平摊在桌上。一团小小的旋风在他的手心里出现,一瞬间旋风加速旋转卷杂着水汽形成一个小小的风眼,落下来后就好像一场真正的暴雨一样。
“生日礼物。虽然小了一点。”
我一向以为魔法是用来对付敌人的,父亲军队里的魔法师和我的魔法老师都这么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魔法被用在这样讨人开心的小把戏上,于是兴奋地问Ikol我能不能再来访问他。他想了一下后允许了,但让我以荣誉发誓不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我照办了,可是这没有减少我心头的疑惑。
“为什么我不能告诉别人?”我一开始觉得他大概是个囚犯,但这房间虽然小却舒适;而且既然他会魔法,就应该能够随时离开这里。当他说出“我是一个被囚禁在这里的魔法师”的时候,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一个玩笑一样的谎言,为了不让我继续问下去的借口。谁知道那却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实话,虽然遗漏了太多细节的实话和谎言也没有什么差别。
在那天我离开那高塔的时候,我并没有考虑以后是否还要再来。以王储的身份去访问一个被幽禁的魔法师,这种事情的确很奇怪。
Ikol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多期盼我再次出现。“如果下次你还在窗子上站不稳,我就让你自己掉下去了。”在我向他道别时,他微笑着那么说。直觉告诉我那并不是玩笑。
然而我在潜意识里总觉得这小屋子和它的主人有什么地方不对。也许Loki是故意让我发现那些破绽的,也许那些已经被潜移默化成为了他生活里的一部分。无论如何,当第二天的第一缕晨曦从窗子里照进来的时候,我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二)
我的祖母Frigga女神有一件珍贵的羽衣。它每一个部位的羽毛都是不同的绚丽色彩,披上就能四处飞翔。然而从我记事的时候起,那羽衣便在额头正中的部位少了一根羽毛,虽不影响它本身的魔法,却是非常刺眼的残缺。
“那根羽毛到哪里去了呢?”某次在祖母为我梳头的时候,我问过她。
“遗失了呀,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为什么不用一根新的来代替呢?”
“有些东西是无法被代替的,Vidrir。所以你必须爱惜。”
我第二次去那座高塔,就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Ikol写字的笔上的那根金光闪烁的羽毛,是从我祖母的羽衣上摘下来的。
对此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要不要听我说一个故事?”
Ikol告诉过我很多故事。
*
在第一个故事里面,他是一个出身贫寒却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名扬阿斯嘉德的魔法师。可惜的是他受到了恶神的诱惑,不自量力地对阿斯嘉德众神发出了挑战,要比谁能飞得更快更稳,首先达到世界之树的顶端。
在他到达终点的时候,四下里除了他再没有别的影子,惟有一只美丽的鹰在看着他。他志得意满地发表了胜利宣言,然而在最后一刻却被那只鹰打断了--那是穿着羽衣的Frigga女神,早他一步到达世界之树的树冠。他在羞愤之中拽落了女神羽衣上最绚烂的一根羽毛,从此被众神以不敬之罪囚禁在这里。
“我不信,”我这么说,虽然我心里是半信半疑的。“我也学习魔法,可我的老师们从来没有提到过你。”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在王宫里教魔法的老师们都是些老古董。他们只对死去的人和快要烂掉的书有兴趣。”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管其它怎么,这句话可是绝对的真理。
“但他们教的都是有用的东西,”我故意说。“不是什么魔术一样的障眼术,而是能制服敌人的。”
Ikol咧嘴笑了。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嘴唇上有浅浅的痕迹,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伤过。如果是第一眼看到他,我大概会觉得那不是一个善意的表情,然而我已经喝过了他的玫瑰酒也听过了他的故事。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和他眼睛里偶尔流露出来的尖锐截然不同。
“那么,王子殿下,您一定也精通各种能够制敌的魔法了?”
我一时语塞。我从小就不会撒谎。大家都反复告诉我,这才是阿斯嘉德的王子应有的样子。可是在Ikol面前我有时候的确希望我能骗过他,哪怕只是一次也好。
我从来没能骗过他。一次都没有。一开始我是不知道要怎么撒谎,后来是不知道要怎么对他撒谎。我是我父亲的儿子,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不好的东西加于自己喜欢的人身上。
“我的魔法学得不好,”那时我承认。“我没有天分,父王和祖母都不赞成我花太多时间在咒语上。而且我讨厌我的老师。”
这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不好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我伸手找他要了一杯酒,喝完之后坦白地告诉了他事实:我的魔法老师早已对我绝望了。我连把一块石头幻化成最简单的苹果都要费好大力气。
“你老师是不是告诉你,一定要聚精会神在大脑里面描绘出一个苹果的颜色和形状?还恨不得让你想好它的香气和味道,是甜的还是酸的还是半酸半甜用来酿酒的?”
我点头。我真的是这么做的,可是几乎每次都事与愿违。
Ikol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满是鄙夷。
“一群冥顽不灵的老东西。听着,那一套根本就是完全错误的。一个初学者不可能掌握那种魔法,就像不会爬的婴儿不可能骑马。”他把桌子上的一本书扔给我。“变苹果。别想你要什么样的苹果。红的黄的蓝的都没关系。你只需要一边默念咒语一边很轻松地想,‘苹果’。”
我照办了。我早已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在魔法这方面毫无天分的这一事实,也已经不再为种种失误而脸红。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的祖母告诉过我,你不能要求长春藤像水草一样在河底生长。
后来Sif女神曾经向我指出,Loki显而易见是为了靠近我才教我魔法的。我想,她应该是和三勇士一样,对我如此轻易地被那位高塔里的囚犯打动这一点心存不满。对此我似乎无法为自己辩护--没错,Loki是欺骗之神。可是当时的我虽然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已经对Ikol没有任何防线。
是的。那时的我看着手里出现的苹果--那颗不怎么光鲜,却绝对是十足十“苹果”的果实--心里只剩下狂喜和期盼。
我求他教我魔法,答应给他任何我能给的也不违反阿斯嘉德律法的东西作为回报。
他看着我不说话,慢悠悠地喝了一杯酒。
酒尽之后他说:“我最想要的东西,现在的你还没法给我。”
“是什么?”
每当Ikol笑起来的时候,他嘴唇上的伤痕就显露出来。我不觉得那痕迹丑陋或者恐怖,倒是很想摸摸看。当然,我也知道Ikol绝不可能允许我干那种无礼的事情。
“这样吧,我的王子。下次你来的时候多带几块王宫里的甜点,什么样的都成。”
(三)
我一直怀疑Ikol平时除了玫瑰酒外是不会进食别的食物或者饮水的,因为那座塔楼没有仆人,而他的居室里也从没有食物。
再一次去看Ikol的那天,我应约带上了几块厨房女仆烤的小松饼,奶油味和苹果味的一式几块。而当他见到点心的时候,我该怎样表述呢,碧色的眼睛简直发亮了起来。
我很自觉地在整个下午一块甜饼也没有吃,把它们全留给了Ikol。看着他就着玫瑰酒咬着甜饼的样子,我似乎也对早就吃腻的甜饼们起了兴趣,不时舔舔自己的嘴。似乎是看到了我的馋样,他抬头望着我笑了笑,眼角浮现出几道浅浅的细纹。他说他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了。
我并没有从王宫里顺手带一只杯子过来,既然他不在意,我们就一直就着那一只琉璃杯喝酒,他一开始不怎么说话,慢慢也就放开来,让我告诉他外面的状况。他大概真的被关在这里很久了,即使听我说起最平常的集市或者阅兵都听得很有兴致。我说着说着,又提到自己的苦恼。
我的魔法先生又严厉又古板,见到我总是唉声叹气的样子似乎我的笨拙有辱了他的教诲。我甚至曾听到他私下跟他的侍从说“以前还有一个有天赋超群的,到这一代就一个也没有了。”
我想这大概又是血统的缘故吧。那些古板的老头子不太喜欢我身上的另一半血统,因而从不放过任何机会来表示他们对我的存在的不赞同。
Ikol问我他们是否真这样说,然后笑着说就算你能把他们打趴下,他们一样会对你挑三拣四。我问他他是否比我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师厉害多了,他却笑而不语。
尽管这样,我早在心底认定他是我认识的最厉害的魔法师,哪怕至今为止我只看过他给我变出的那一团风暴。我想如果他被封印于高塔内,至少说明封印他的人十分忌惮他的力量。
而他翻手变出的一团风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在我的心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不是没有看过更加绚烂盛大的魔法--当上次父亲凯旋的时候,阿斯嘉德四位最著名的魔法师合力上演过一场烟火。整个阿斯嘉德的夜空都亮起来,比日光下更加震撼人心。
可是烟火远在天边,只会让我觉得渺小;那一团小小的风暴却触手可及。而经他指点变出那一只苹果后,我更加坚信了曾因为自负而不敢面对的对学习魔法的执念。
Ikol在吃完最后一块甜点后伸出舌尖舔了舔手指,说那我们开始今天的内容吧。那是我第一次开始正式地向他学习魔法。
那时我高兴的喝了一大口酒,又或者没有喝,这里记得不甚清楚--只记得在我完全没有防备也没有觉察的一瞬间,腰间一轻我的乌金匕首已经到了Ikol的手里。他将匕首拍在桌子上:“你将它变成一条蛇吧,或者更有想象力一点,一只黑兔或者一条蜥蜴。让你的心灵引导你。”
Ikol教我的时候往往会先示范一遍魔法的手势,然后用那一杆金羽笔在一小片羊皮纸上写出咒语,这样我可以拿在手里诵念,或者装在口袋里不时拿出来参看。在我施法的时候,他有时候会坐在居室角落的木板床上半天不语,有时候则会慢慢走到我身边在我耳边轻轻说几个要诀。后来想起来如果没有我跟着Ikol学魔法的这一段日子,我也就不会在后来被外人称作Odin之后第二个武力和魔法并重的阿斯嘉德守护者。
我当时自认为学得不错。突然发觉自己具有的幻化实物的能力让我比在沙场上打败强敌更有成就感。
不过学习的过程当然也并不是一帆风顺。我记得有一次我试图将他的椅子变成一只猎狗,而我现在也搞不清到底是咒语哪里出了错,让那只椅子慢慢长出了一只灰色大尾巴却不断地膨胀起来。
我连忙后退靠到墙壁上,可椅子仍然不停地变大--眼看Ikol的桌子和床就会被那张超大的摇着毛茸茸尾巴的漆木椅子给挤成碎片了。
那时候Ikol站在房间的对角。他在超大椅子的另一边所以我看不清他在干什么,只单单见到一缕绿色的光从他那边发出来,椅子将它全数吸收,立马乖乖地变回了原型。
“你想毁了我的房子吗?”Ikol的语气里是明显的不快。他皱着眉头,绿色的眼睛里头尽是责备,“真是笨极了。”
也许在很多人的回忆里到最后剩下的都是美好的片段,可是我却清楚地记得Ikol很凌厉地责骂过我。我那时候生气极了,没有人敢对风暴者Vidrir这样说话,他怎么敢说Odin家族的王储愚蠢?
我一脚踢翻了他那张该死的椅子,然后翻窗而出。
我好久没有去找他,只是在训练场上更加急躁。我用一把铜剑砍得我同龄的对手们节节败退。一个骄傲的阿斯嘉德战士不该为了一点小事认错。
“我不赞同这个观点。”我的父亲却这样跟我说。他以为我在和我的一个玩伴闹别扭。
“可我是阿斯嘉德的王子,一个王子怎么会犯错?怎么需要对下人承认错误?”我固执地问道。
“即使是国王也会犯错,”父亲摸着我的头发。“去和你的伙伴和好吧,带点礼物。”
是的,我记得是父亲让我去和Ikol和好的,尽管他并不知道Ikol的存在。
父亲也问过我都去了哪儿,为什么突然间就整日在王宫看不到我的人影。对此我故作玄虚地说,我可是在修行呢,要不然怎么能在秋天的生日大典上证明我已经成年?
他满意地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的半个谎话毫不怀疑。
(四)
我带着最新鲜的樱桃和集市里的麦芽糖来到Ikol住着的高塔--在我心里,那座塔早已被命名为“Ikol的塔”,虽然他只是那里的囚犯而不是主人。一大包东西让我爬墙的时候多费了不少功夫。
我向他道歉。出乎我意料,他居然欣然接受了,并且谢谢我的礼物。
后来他教我把一只樱桃变成了一只蝴蝶。下午的春日阳光照进居室来,我们坐在地板上吃水果和糖。蝴蝶在居室里盘旋了一小会儿,但和所有长着翅膀的生物一样,它向往的是天空和太阳。
“停下!”
那声音急切而饱含焦虑。我骇然回头,不知道Ikol说的是什么--难道麦芽糖里有什么蹊跷?
然而他仰头看的是蝴蝶。那只红色的蝴蝶在窗口边缘被一束橘黄色的光线分散网罗起来,很快便化作粉末消散在空中。
“它碰到结界了。”
“那是什么?”我愣愣地问道。我当然知道结界为何物,但我从未见过它被用得如此狠毒。Ikol究竟干了什么?是谁如此处心积虑要让他不得自由,又是谁给了他喝不完的玫瑰酒和永不枯竭的金羽笔?
“你的祖父Odin所设置的结界。”Ikol又拿起一颗樱桃。我发觉他的手有一点颤抖。“他现在睡着了,所以这东西的威力也减退了一些。如果是以前,那只蝴蝶根本飞不近窗沿。”
“可是我已经来回了那么多次……”
“那是因为你身上流着始作俑者的血。”他的语调突然尖利了起来。“除了Odin的后代,九界里的任何神魔碰到那道结界都会粉身碎骨。只有你们,能安然无恙。”
我又愣了一下。我们?
“我父亲也来过这里吗?”
Ikol淡淡地说:“当然没有。”
*
我记忆中的祖父是严肃却慈爱的。他也许不苟言笑,但我也不记得见到他发怒过。哪怕我打碎了他心爱的收藏品,他也只是告诉我下次要小心而已。Ikol究竟做了什么,让那样的祖父要如此地惩罚他?(不,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那个关于羽衣的故事。)
他不肯告诉我。这件事情的答案直到有一天我失落地向他抱怨我听到的对我血统的议论的时候,他才说出来。
“你不用在乎旁人的说法,虽然地球上的生物脆弱又可笑……”
“我的母亲才不是脆弱又可笑!”我把之前的委屈都投射到这一句话里头。
那一刻他的脸上闪过了很多种表情,我以为他是在为了无意中刺到了我的痛处而后悔。不管怎么说,他当时看起来实在是难受极了,以至于我几乎想要反过来安慰他说没关系,我不介意他的失言。
“我是一个冰霜巨人,”他突然说。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又在说谎。我见过冰霜族的巨人们,他们崇尚武力和苦修,绝对和这小屋里的各种书籍以及舒适的摆设无缘。
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Ikol一语不发。然而我还没来得及眨眼,他的手指就长出长的不像话的深蓝指甲来,而且整个手臂变成了浅蓝色,我吃惊抬头想问他,却正对上他已经是淡蓝色的脸和猩红色的瞳眸。他没有我印象里的巨人那么高,但绝对是冰霜巨人一族的外表。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大雪封山的冬天里,他也总是只穿着单薄的黑袍。
他眼睛里的红色冷得刺骨。
于是我相信了他。这似乎是很自然的结局。
他是一个在约顿海姆和阿斯嘉德的战争中丧失了父母的孤儿,Ikol说。这时候他已经又变回了我熟悉的样子。我觉得他并不喜欢冰霜巨人的形状。
他被一对好心的阿斯嘉德夫妇收养。他们对他视同己出,并把他培养成了一位卓越的魔法师。他爱这片土地,爱它的溪流和高山,它的酷夏和严冬,它的国王和子民。所以当战火再次燃起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要求去最前线。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并且差点就此一蹶不振。
“可是你就是一个阿斯嘉德人啊!”我打断他。我想着我自己的一半地球人血统,不知道此刻究竟是在为他说话还是自己。“你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这里是你唯一的家,这里有你的父母和朋友。你怎么可能不属于阿斯嘉德呢?”
Ikol的眼睛又露出了那种冷色的光芒。
“那时候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假装投奔到约顿海姆国王的阵营里,并且找了个机会暗杀了他。这就结束了战争。”
他说这话的口气很轻松,我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历史老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约顿海姆和阿斯嘉德的最后一次战争是以这种方式终结的。Saga女神只说过阿斯嘉德完胜约顿海姆,使他们不得不签立和约。
“可惜那时候的阿斯嘉德之王却不那么想。在他看来,我是纯血的冰霜巨人,却用卑下的手段杀死了我曾经宣誓效忠的国王。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弑君之罪本身就罪无可恕。”
“但你是英雄!你结束了战争!”我想抱住他,可是我不敢。我只有把手捏成拳头,在空气中向那看不见的结界揍了一拳。“难道就没有人为你说话吗?”
“我有过一个--恋人,大概吧。他一开始说要为我做一切事情,说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抛下我不管。但那句话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从我来到这里到现在已经快二十年了。你是我在这二十年里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惟一一个。”
说到这里,他似乎彻底平静了下来,在座椅上挪成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是没法进来吧?”照他所说,旁人是没法打破我祖父在这座塔上的封印的。
“再完美的东西,也都总是有破绽的。”Ikol躺在椅子里头勾了勾嘴角,“何况你不知道他。只要他真的想,任何封印,任何东西都拦不住他。除非他不想。”他笑得凄凉。
也是在那一瞬间,我的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我发现自己想去杀死那个背信弃义的人,但我又窃喜于那个人的离开让我能如此接近Ikol,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听他说故事。于是我明白我是真的爱上了他,我的Ikol。哪怕他说的全是假话,我也绝不后悔。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这几个字在我的胸膛里跳来跳去,就像一首属于战士的歌。
我爱他。
“你不该被关在这里。”我直起身子,一字一顿地对他说。“等我成为国王,我会放你出去,恢复你的名誉。”
Ikol微笑了起来。他的绿色眼睛在阳光里很明亮。
“你不会的。”
(五)
那个春天过得飞快。天气渐热的时候武士们就取消训练在树荫下喝酒聊天。他们常常会说起阿斯嘉德的荣耀和古老的战争,说起冰霜巨人的野蛮或者矮人们的贪婪。我趁这个时候就会跑去找Ikol。
某一天我翻进窗户(我现在已经能够很灵巧地在背着一小口袋甜食的同时无声无息地爬进那房间了),发现难得地Ikol在午睡。我在小时候曾经因为打扰祖母的午睡而被父亲狠狠训了一顿,所以对于不犯同样的错误非常在意。我拿了一本书(对,我现在也几乎能流畅地读懂那些古代花体的文字了),就在Ikol床头的桌子面前坐了下来读。
说实话,那不是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我每读个一两页就会忍不住扭头去看一眼熟睡的Ikol。他的眼睫毛很长,和姑娘们的一样秀气,但最吸引我的还是他嘴唇上的伤痕。那些本应起到警示作用的痕迹只是激发了我的保护心--没错,我当时的的确确是想要保护他。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Ikol突然醒了过来。不,应该说还是半睡半醒,因为躺在床上的他虽然转头望向我这一边,眼睛里却只有空洞。
“哥哥。”
他轻轻地这么叫了一声。
哥哥?我笑了出来。“Ikol,你做梦了?”
Ikol马上异常地警觉起来,撑起身子一脸惨白--好像被人看到最难堪的一刻一样,他捂了捂脸。“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这句话他说得十分尖锐。
“我坐了一会儿了。”
他咬了咬牙示意我走:“我头痛。”
那个谎言简直太明显了,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为一句梦话而大惊小怪。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脸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的懊恼表情。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我听到自己那么说。
我当时就意识到他有或者至少是有过一个哥哥,可是我想那是他不愿提起的伤心事。虽然我也很想知道这背后的究竟,但在后来的日子里Ikol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么一个人,我也一直没有追问,毕竟我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来等待Ikol主动告诉我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Ikol接过我给他倒的一杯酒,喝掉后才镇定了一点。我拿出来我带过来的焦糖草莓摆在他书桌上。他没有再让我走,夹起一颗草莓吃掉。然后,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居然就重新对我微笑起来,说来吧来学今天的魔法,就好像之前他的失态和叫我离开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在那塔里的时候,一般都是跟着他练习魔法或者和他谈天说地。我们从同一只杯子里喝酒,他给我讲阿斯嘉德以外侏儒和巨人世界的事情。他号称去过所有的九域。我曾经偷偷地核实过他告诉我的那些奇异见闻,结论是它们大多都是真实的,虽然有那么一点为了戏剧性而加上的夸张。不管怎么说,Ikol和其他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对我在王宫内的生活颇为了解,却没有真将我当一个万人之上的王子看待。
*
等到夏天快要到来的时候,我仍然利用一切的空隙溜出来找Ikol,甚至开始偶尔晚上留宿在他的房间里。我的侍从们对于我的彻夜不归很感兴趣。他们认为王子已经将要成年,并且开始猜测我的床伴是谁家的女儿。
在第一次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之后我的脸很是滚烫了一阵,因为我和Ikol并没有做那种事情--虽然并不是因为我不想做。比起情人,Ikol更像我的老师,而且还是脾气不太好的那种。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对我是温和的,至少是礼貌的,然而他的情绪就像Idunn女神的镜子一样阴晴不定。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流露出任何脆弱或者是渴望。有时候我甚至会嫉妒那些我带给他的甜点--至少他对小松饼或者夜露糕的喜爱是毫不掩饰的。
但那时候的我很有信心他总有一天会真正喜欢上我。我可是阿斯嘉德的王子。或许我知道挫折为何,可在我眼里从来就没有失败二字。我将会成为一个像我父亲那样伟大的国王,而Ikol将会是坐在我王座左侧的魔法师。我坚信Ikol的古怪脾气一大部分是因为他的独居而引起的。一旦他能够回到高塔之外的世界,只要有我帮助陪伴他,他的心情一定会慢慢地好起来。这一点我不能责备他,因为任何人,尤其是魔法如他那样厉害的人,被关在满布封印的结界里十几年都不会太高兴吧。
虽然他的心情时常是阴郁的,但他平时在我面前表现得抑制且冷静。我只见他真正发过一次怒,而那一次让我明白在我不在高塔陪伴他的时候,他并不是如同他竭力表现出来的那样过得惬意怡然。
那一次发火我甚至记不清原由,只记得他的乌发从背后散落下来,我看不清他苍白的脸,他的胸口急速起伏--那也可能是因为结界的缘故而不单单是他的愤怒。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一切只是始于一个幻影法术。
那个咒语其实是最基本的法术之一,在手上化出一朵并不伤害自己手掌的魔法火焰。他为我增加难度,说要蓝色的火焰,且要维持那火焰半刻不熄灭。
“其实你用基本的咒语熟悉的话,中间可以省去一节,免得那么繁复。”我想这是他自己的窍门,“王宫里的魔法师大概会说这样做会埋下隐患,有风险。可我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所谓的风险或者隐患。”他这么说的时候颇有些得意和自傲。
我反复试了几次,都是火苗一窜起来就灭掉了,更不要谈颜色。
“你示范一次,就一次?这个简直是太难了!”我那时候这样哀求真是极其愚蠢,明知道他的魔法被封印了,只能间或在封印不那么牢靠的时候变点小把戏。
Ikol轻轻嗤了一声,但在他身上那并不代表着拒绝。他卷起右手的袖子到手肘,阖上眼默默念了咒语。
我记得第一次是成功了的,而我应该那时候就让他停下来。蓝色的火焰在他的手心耀动,和他本人不一样,跳脱极了。我看着了迷,想去摸一下那火焰的外围,它却突然熄灭了。Ikol看都没看我一眼又念了一遍咒语,手心除了一声“嘭”的能量撞击的声音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低低咒骂了一句,紧接着又念了一次咒语,这一次咒语简直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哪里见过他这样,一瞬间什么也不敢做,只是一会儿看着他的手心--那里空空如也,一会儿瞅一瞅他的表情。
他又念了一遍咒语,和之前的一字不差,但魔法的力量仍然拒绝着他。他双眼锁住自己的手心,似乎是完全沉浸入了他自己的世界,眼里只有他手心中那一团并不存在的火苗。
他反复地叨念着那一段极其简单的咒语,让它们的每一个音节听起来好像九界之内,世界之树所有枝干上最恶毒的诅咒一样--到后来我不得不承认,他看起来简直跟疯了一样。
“Ikol,停下,停下。”我这样叫他。
他果真停下来,却猛地一捶桌子,让地板都震动起来。也就是那时候他的黑发从颈后散落下来,我看到他的双唇开开阖阖似乎还在重复那一段咒语又似乎是真的在诅咒着什么,或者仅仅是在颤抖,他的眼睛闪着血丝,让我想到了阿斯嘉德山林里的猛兽。他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好像正在经历什么激烈的感情。和父亲的暴怒完全不同,他的表情让我直觉得背脊发凉。
当Ikol再次用手掌去拍击那张漆木桌的时候,他的手掌碰上了那一只金羽笔。我发出一声尖叫--笔尖差点要从他的手掌里穿过。他诅咒着拔出金羽笔扔到地上,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疼痛也仍然没有看到我。他用鲜血泉涌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下巴,这让他的脸上都是血。
“用血来偿还……用血来偿还……”他呢喃不清地吟诵道,说着又用那只伤手去猛拍桌子,就好像那桌子就是他的枷锁,他一切痛苦的来源一样。
就算我那么恋慕他,此刻也在心里生出了恐惧,有了一瞬间的绝望--也许我并不能保护他。在这样的他面前,我也许甚至不能保护我自己。Ikol不是战场上的敌人,我不可能用我一直随身的匕首割断他的咽喉。
我仓惶地翻窗而出,骑上白马一路狂奔回家。
*
在平静下来之后,我给了自己五天的期限回到那座塔里去。作为对王位继承人的培养,父亲早就安排了让我五天之后去瓦纳海姆呆上整整一个月去学习瓦纳神族的智慧。如果我在走之前不去见Ikol,那所有的错误就都不能也不用挽回了。
我再一次翻过他的窗户是在三天后。
那时我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我带上了医疗用的绷带,他那只手在我心里都一直在滴血,还带上了Sif女神给我的金哨子--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也顾不得发下的誓言,必须吹响它召唤护卫。我知道,如果有意外,父亲一定是第一个来救我的。
我悄悄翻进窗子的时候Ikol正在看书。他的黑发被他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那只金羽笔握在他毫无伤痕的手中,桌上的书本翻开在讲述Odin的故事的某一页,房间内整齐得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
我以为我的动作已经足够无声无息,但他抬起头笑了笑。
“我以为你不来了。”
他的笑让我从心底暖起来,让之前的一切恐惧和疑虑都于一瞬间不攻自破。我感到内疚和羞耻,几乎无地自容。我竟然对他有过如此的恐惧和疑虑!他是我的Ikol,他笑得如春日的溪流一样,它潺潺地从我的身边流过,我的心便随着它唱和。
我低头默念了一个咒语。蓝色的火焰在我的右手手心燃烧起来:起初好像一只破蛋而出的幼禽,脆弱又好奇,然后终于嚣张活泼起来。
我站在他面前,右手捧着那一簇蓝焰。我们俩都半天没有说话。
后来我走上前去,俯身吻了他的嘴。
他坐在椅子上放任我那么做。他甚至用右手搭住我的脖子。我们亲吻着--最后我手心里的火苗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