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暴记

Nov 30, 2009 17:06

【记实小说】

防暴记(第一部分)
•老康•

(一)

故事得从九九年年底讲起。那时我在波士顿一家共同基金公司做系统管理员,忙着逮千年虫。眼见离新年还有两星期,顶头上司宙斯忽然宣布辞职。这家伙怕千年虫发作,临阵逃脱了!

千年虫终于没有发作,我得以继续在那家公司效力。直到九月份的一天,突然接到宙斯的电话,说他辗转了几家公司,现在一家网上技术公司组建MIS处,问我愿不愿意在他手下干个科长,替他掌管七、八个人。

公司位于波士顿北边的剑桥市,与波士顿只隔着查里斯河。公司起步四年,尚未上市。宙斯说公司已经进行了四轮集资,现在有一百多人,还在扩展,有望今明两年上市。看在老部下的份上,让我去赶个末班车。

我想我干系统管理员也有年头了。这碗技术饭已吃不出什么新鲜味来,况且也未必能永远吃下去。有心另攀高枝,只是没有机会。这下机会来了。科长虽不是什么大官,也总算开个张吧。当年胡传奎胡司令刚开张的时候也就七、八条枪嘛。

退一步说,即使末班车没赶上,凭我多年的工作经验,再找个系统管理员位置想必不难。再说,太太刚做完住院医,现在是正式医生,即使没我这份收入,三口之家也能维持个一年半载的。

定下身价儿,我十月二十三日便走马上任。

(二)
到了公司,我才明白宙斯的为什么要拉我下水。

这种起步公司,有好多是由研究机构的研究成果作为诱饵,引来一些风险投资,进而开发产品,占领市场。公司起步时,多以开发产品为主要目标,公司规范化,正统化乃是次要。开始来这里工作的多是一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们有朝气,有技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相互之间象哥儿们姐儿们一般铁。更有那番自由和浪漫。通常中午十二点以后来上班,需要时可以通宵达旦不睡觉。反正没有家长管,没有老婆孩子吵。随时以公司为家,过“同吃同住同劳动,以劳动为第一需要”共产主义生活。

保罗和杰克是公司的元老。公司的网络系统就是他们一手弄起来的。虽然只有二十出头,可生命的三分之一用在和计算机打交道了。宙斯是VMS管理员出身,哪降伏的了这俩UNIX专家。宙斯是要我这个资深UNIX系统管理员来对付这俩兄弟,希望有朝一日能取代他们。

胡司令说过:“强龙也斗不过地头蛇”,何况我不是强龙。

上班的第一件事,宙斯要我整顿纪律,制定规章。要求科员们保证正点坐班。这样简单的指示我却贯彻不下去。保罗和杰克反对:我们哥儿俩从来也没耽误公司的事儿,只要能上网,我们在哪儿都可以管理公司的计算机。我们住的离公司很近,二十分钟就可以来这里。为什么一定要坐班?

我想也是。他们习惯了自由生活,硬要把他们掰过来,恐挫伤了他们的工作积极性,效率反而不高。宙斯可不这么看:坐班是我们处的规定。

看来没有能和宙斯商量的余地了,我只好分别和保罗,杰克单独谈,了解他们不能坐班的真正原因。

保罗言语不多,但每句话都在点子上。他扎着马尾辫,穿着勒特。但特具有音乐天才,吹号拉琴样样行。常常晚上要排练、演出到很晚。当初选择来这个公司工作的动因之一就是时间自由,工作、爱好都能兼顾。我对他有了好感。建议他常把他演出的海报在公司散发,这样可以增进领导对他的了解。必要是还可以把他的班子拉到公司来演出。

和保罗一样,杰克也扎着马尾辫,但他不能算是“技术爷”:话太多!对任何事情他都要滔滔不绝地发表他的高见,参预他的意见。无论大小决定,只要没和他商量,肯定不合理。可真要把他放在那个位置上,他又干不了。据说我来之前,他代了两天科长却不能胜任。

宙斯的大动作之一是推出“雇员守则”。杰克则百般挑剔:这条不合理,剥夺了他的权利,那条不明确,雇员没法遵守。另一方面,他又用“雇员守则”来衡量别人。当时正值印度地震,我们科里的印度女孩给公司所有的人发电子信件募捐。杰克向上级抱怨她违反了“雇员守则”。

这次他明显地是在跟我较劲:“我有六个室友。他们都要早晨洗澡。我不能保证我每天早晨都抢到浴室。”

我向宙斯进言:“保罗是音乐家,我对音乐家很尊重,我们应该对他网开一面。杰克是故意跟你过不去。可是他业务很好,你还是大人不计小人过,双方妥协才为上策。”宙斯一脸不高兴,但还是接受了我的建议。保罗十点钟上班,杰克斩时八点半上班,以后招进一个UNIX系统管理员接替他的早班。

宙斯极力推进公司的规范化,正统化,但每每都受到阻力。我也上传下达。开始我还尽力“创造,捍卫和发展”上级指示。比如我曾用“打天下者未必能坐天下”来解释公司规范化,正统化的必要性和必然性。以后我也懒得费口舌,任何异议让宙斯去解释好了。有一回,我传达说上面要求在公司里都要穿鞋。保罗和杰克便伸出脚来。感情他们也是上班不穿鞋的主儿。中国以前流行赤脚医生,美国现在流行赤脚“技术爷”了。

“法律上可没规定我们一定要穿鞋上班!”杰克肯定地说。

“可有的餐馆不穿鞋不准进呀?”我还纳闷,穿鞋上班不是天经地义吗?

“那是餐馆自己的规定,无可非议。我们公司以前无此规定。现在要有,拿出条文来我看看!”

“得得得,别冲我来!我只是传达上级指示精神。两兵相交,不斩来使。你别跟我这送信的过不去。”我自知辩不赢他,还是尽早投降吧。心想,这是什么事啊?要在早年,领导的话就是法律,哪有这些个麻烦。

保罗飞快地在手提式计算机的键盘上敲了几下,说了句:“不穿鞋者不乏其人。有网页为证http://www.barefooters.org/ 。”穿鞋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行政人事上我这个科长没法胜任。业务上的事也不用我这科长管。有一个项目要两个科室合作。可还不等我们两个科长通气,杰克和那个科的一个姐儿已经定好计划开始实施了。

我这个科长无事可做,只好写计划了。好在公司还在创业阶段,好多必备的设施不全。比如网络上的各种服务器都应该有两台或两台以上。这样一台出了故障另一台可以自动替补,避免服务中断。宙斯又上了一些有无皆可,无关痛痒,却花钱不少的项目。一时间我这计划科长还挺忙。

(三)

转眼到了圣诞节。宙斯因父亲去世奔丧去了南卡州。副总裁直接召集科长们开会,说我们银行里的存钱只够用到六月份了,要节流。可上可不上的项目--不上,可雇人可不雇人的位置--不雇!希望通过节流我们能坚持到九月份增援部队的到来--下一轮集资。

过了元旦宙斯回来了。他要我论证一个项目,用来过滤出入公司的所有电子信件。其实也根本用不着论证。他已经决定了要用一个在微软视窗上的软件包。但我们公司的电子邮件系统以UNIX机为主,要想换成微软视窗,先要通过保罗和杰克。

首先上这个项目的必要性是个问题。宙斯的理由是为了保护公司和雇员的利益:现在黄色电子信件泛滥成灾。假设公司里的某雇员收到一性骚扰的电子信件,她向公司抱怨。如果她继续接到此类信件而公司无所作为的话,她可以诉讼公司没能提供安全的工作环境。虽然她未必胜诉,但在法院裁决之前,她要求的赔款额要算作公司的欠债。对我们公司能否上市和上市后股票的价钱都会有影响。

杰克反对的理由是对我们尚未上市的公司来说,公司内雇员诉讼自己公司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公司能上市,只有这样她的股票才能兑现。更大可能性是公司外的坏蛋冒充我们公司的邮址发性骚扰信给公司外的人而引起的诉讼。虽然这种性骚扰信,除了盗用我们公司的地址外,与我们公司毫无关系,但对公司的危害是一样的。我们有没有过滤系统都不能避免这种诉讼。

两边一时争持不下,但宙斯一定要上,我们只好讨论怎样将过滤软件包加在现存的邮件系统。两人又为UNIX系统好还是微软视窗系统好而争了起来。我知道这是没完没了的“宗教战争”,不会有任何结果。但我不想大动干戈增加我们科的工作量,自然偏向保留现在的UNIX系统。况且这分明是可上可不上的项目,按副总裁的指示应该不上。可宙斯一定要上。这不是要我们提早弹尽粮绝吗?

以后的两个星期,宙斯脸色不好,情绪低落。我去找他,想提个建议,即能节省一半的开支,又能达到百分之八十的效应,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可用“雇员守则”等行政手段祢补。可还没等我开口,宙斯摆了摆手说:“我很累啦,随你们怎么弄吧!”

这是什么话?他不拍板,我们怎么弄?而且把我和杰克归成一类,显然是把我上升为专政对象了,这好生了得!

我去找副总裁,谈了我的建议,指责宙斯情绪不好,对我不公。副总裁暗示杰克告状在先,上面也不赞成现在上这个项目。宙斯是受了上下两面夹击,难怪情绪不好。行!有杰克垫背,我一时还成不了专政对象。以后几个星期宙斯不提这个项目,我也不过问。这件事和其他许多事情一样也就不了了之了。

(四)

二月下旬,中小学生放冬假。家长们大都休假在家带孩子或出去旅游,宙斯也不例外。
二月二十六日是个星期一,宙斯回来了。按惯例每星期一宙斯要召集我们科长们开汇报会,可今天怎么没动静?耐心等了两天还是没动静。我急于汇报我的计划,借以修复我和宙斯的关系,挽回上一次不愉快造成的损害。我不想等到下星期一的例行汇报会,就进了宙斯的办公室。

“宙斯,我想和你谈谈我们科的近期工作计划。”我小心翼翼地说。

宙斯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上面要调整公司的近期目标和策略。我们处的计划和项目全部取消,预算也不算数了!”

见我疑惑的样子,宙斯笑了笑:“别担心!公司要集中优势兵力攻关产品。以后几个月我们处也要转向以产品为中心,到时候不愁你无事可做,只怕你忙不过来!你先别张扬,下星期一我会宣布具体工作安排。”

我很失望。我精心制定的计划全都泡了汤,想给宙斯一个惊喜也没达到目的。百无聊赖,想找人聊天。恰好网上见到了一个在加拿大的大学同学。

“今天可好?”通过万维网朋友发来一句话。
“不知道!公司要战略转移,把我的项目给砍了。”我机械地回答。
“啊?你被炒了?”朋友吃惊地问。
“什么?啊呀!”我才回过味来。

我怎么把“不打仗吃什么”这句小时候常背的台词给忘了。是呀,砍了我的项目我就没事做,没事做就失去了在公司的价值,我没了价值就得卷铺盖圈啊!

我感到一阵心跳,脸上发烫。

时下是三月一日星期四。

【记实小说】

防暴记(第二部分)
•老康•

(五)
三月二号星期五

宙斯说下星期一宣布具体工作安排。可我哪能等到星期一啊,那不是坐以待毙吗!

早晨我在走廊上遇见宙斯时急切地问:“昨天你跟我说的战略转移的事儿可有新的进展?”

宙斯盯了我一眼,又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你来我办公室,我们谈谈。”

哇!我真的被炒鱿鱼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关上门,坐下。”宙斯命令道。我听到了我的心跳声。

“是这样!” 宙斯在白板上比划着,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上级认为我们犯了方向性、路线性错误,白白浪费了六个月的宝贵时间,贻误了战机。”这话怎么听着耳熟啊?不容我细想,宙斯接着说:“我们没能集中精力开发产品。”

坏了!我来公司四个月。宙斯比我早到俩月,正好六个月。自我来这里,宙斯就在极力推行公司的规范化和正统化。什么“雇员守则”、什么坐班制、什么电子信件过滤系统,统统与公司的产品无关。要是他犯了方向性路线性错误,那我这错误路线上跑的车也绝脱不了干系。俩人正好是一“叛徒集团”。

“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上级认为,我们从现在起要拨乱反正,回到四年前创业时的状况,集中人力、物力打一个产品翻身仗。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战胜竞争对手。只有这样我们还有一丝成功的希望。”我心里升起一线希望:我还有救!

“可我们的财力有限啊!”宙斯叹了口气。我刚安稳了点儿的心又揪起来了。

“昨天我告诉你我们的项目全砍了。其他处的项目能砍的也都砍了。可还是不够。你说下一步还能砍什么?”

我没敢支声。

“自然只好砍人头了懊(cut head count)!”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脑袋。

“唉!下星期一公司要宣布砍四十个人头。我正为此发愁呢?”
“啊,你也被砍了?”话一出口我马上觉察失言。
“不是。”宙斯苦笑一声:“被砍的人当中包括公司的元老和掌管网络安全举足轻重的人物。届时难免有人不满,破坏公司的网络和数据系统。我在为公司网络系统的安全发愁呢!”

我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又是发愁。高兴的是宙斯能向我坦白实情,想必我不是那四十个殉难者之一。难过的是为这四十殉难者,他们还不知道下星期去那儿讨饭呢。和宙斯一样,我也开始为网络的安全发愁。此外,我还有一丝恐惧:我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万一被砍的人持枪报复。这可是有先例的。

“那四十人有没有我们科室的”这事儿与我性命攸关,我必须问清楚。

“还没最后定,我也不清楚。这样吧。我还要去开会。今天的谈话内容不出我这间办公室。你下去想一想,怎样才能确保公司网络系统的安全,制定一个“防暴”方案,我们下午四点再碰一次头。”

我思绪万千,很希望有人和我聊聊天。可我还不能走漏风声。我没有单独的办公室,所以我也不能打电话和朋友聊这件事。想了一下,赶紧给我太太发了一个电子信件:“公司将大量砍人,令我研究‘防暴’措施。今晚你去接女儿,为盼。另外,原定五点有人来家估价更新锅炉,恐不能按时赴约。“

提起我家的锅炉,真是“屋漏偏逢连雨天”!这会儿正是波士顿最冷的时候,可偏偏我们家四十年老的供暖锅炉出了故障。接连请几个修理工来看,都说锅炉太老,找不到配件。没办法只好决定换新的。约好人家五点钟来给估价,我原打算今天早点儿回家。现在也只好罢。

发出电子信件,我还是不放心:太太不常读电子信件。又给她打电话,没人接。留言:有话不便在电话上说,请看电子邮件。急事儿!

(六)

安排好家事儿,我开始想手边这摊子事。

砍人的事儿,我经历过。我以前的公司四百多人,有一次砍了六个,吓跑了十六个。可那次规模小,而且当事人都和我没关系,这次不同,被砍的人多,且就在我的周围,很可能就在我的科室。我虽不是主谋,至少是帮凶,判个从犯不算冤枉。这次可别真闹出几条人命来。

要我防暴,又看不见暴徒。这不是难为我吗?真有暴徒提枪扫射,扔两枚手溜弹,我也防不了!我能干的也就尽可能地防止暴徒偷盗,破坏公司计算机上的数据。

对于一般用户,届时只要更改他们的帐号和密码就行了。对高级用户,这招儿未必管用。他们有多种渠道进入系统。你关掉正常渠道,谁知道他有没有地下通道呢?他们对黑客的手段也不陌生,要防他们可是防不胜防呀。我们科就不乏这种高级用户。

可我们科有谁被砍了呢?照老规矩得先算出个比例来,再按比例层层落实。当年右派就是这么定的。

公司现有一百来人,砍掉四十,是百分之四十的比例。我们科有保罗和杰克两名UNIX管理员两名,一名微软系统管理员约翰,三名热线服务台技术员,吉娜,丽达,和保罗第二(他也叫保罗,所以我称他保罗第二),外加我这个科长共七人。原计划再招两名UNIX管理员显然是不可能了。砍掉百分之四十就是砍掉三人!

约翰比我早到一个月。微软系统管理员全公司就约翰一个所以不可能被砍,况且他是宙斯带来的,是宙斯的人。吉娜是热线咨询服务台的台长。这个小妞公关方面有两下子。根据宙斯讲吉娜单枪匹马地改变了热线咨询服务台在公司里的名声。自从她来了我们处有了生气,不光我们处的人,诸如保罗和杰克,“走出了洞穴”,外单位的一群苍蝇也围着她转。她周旋自如,一边应酬一边做事。上上下下对她印象都不错,她八成不会被砍。

丽达是一个印度女孩。她原来在印度学的是药剂师。来美国后改学计算机。她是个合同工,肯定被砍。保罗第二才来两个月,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八成要被砍。

既然我没被砍掉,那只好在保罗和杰克之间再砍一个了。谁呢?

保罗和杰克都是公司的元老,但两者不同。保罗显得老练功底深,而杰克则肤浅,爱夸夸其谈。工作分工也明显地不一样:杰克通常做一些杂事处理日常事情,而保罗更侧重于公司网络系统的完善和安全等基建工程。我和宙斯早有共识:杰克不是万能的,可没有保罗是万万不能的。两人取一,那被推出午门的必是杰克无疑。

得出这个结论我反而吓了一跳。杰克就是掌管网络安全举足轻重的人物!想到此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地往杰克的办公桌那边看了看,又看了看表:快中午了,他答应每天八点半来的。唉,都火烧眉毛了他还是不着急!算了先别去想他了,吃饭要紧。还有没有饭吃下星期才见分晓。

昨晚的剩饭在微波炉里热着,我情不自禁地回想刚才的分析有没有错儿。OK,刚刚我是从正面分析:谁会被砍。现在再从反面分析:为什么留下。公司的主要服务器都是UNIX的,肯定要留UNIX系统管理员。公司的办公用计算机都是微软视窗,自然要留微软系统管理员。砍人后公司还有六、七十人,还是需要咨询服务台。可是,可是公司留下我干嘛?科里就剩三个人,还要我这个科长干什么?上面不是说要回到起初创业是的状态吗?那时可是有杰克没我。再说,宙斯也没明确说我没被砍啊,我也太自作多情了。没准儿宙斯只是在砍我之前再利用我一次罢了。这也太卑鄙了,也太可怕了!

我没吃午饭也没穿大衣,一个人在雪地上走着,希望寒冷能让我清醒一些。恰好宙斯从这里走过。他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赶紧把我拉进楼内,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又好象猜到了我的心思,说:“你放心好了,这次没有你。有我在,就不会有你。你是我拉来的,我要对你负责。”我赶紧感激零涕,犒首称谢。可蒋委员长的语录不知为何这时候在耳边回响:“我把你们从大陆带出来,就一定会带你们回大陆!”

(七)

午饭后己经是一点半了。回到我的办公桌坐下。脑瓜还是不停。宙斯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事到如今也只好信他为真。再说,我若是今天不能拿出一份有效的防暴措施导致星期一公司系统瘫痪,那我肯定被砍。现在被砍即使不算“英勇就义”也得算“因公殉职”,那时被砍可就是“罪有应得”了。还是要拿出“不顾个人安危,誓与公司同存亡”的大无畏地革命精神来!

思想通了,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前几个月我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的计划,现在再按部就班得写一个“防暴应急”计划也不难。

题目:防暴应急
目的:防止有人“狗急跳墙”,破坏公司网络数据系统。
假设:对现状不满者包括公司的元老和掌管网络安全举足轻重的人物。故杀伤力极大。
期限:今天下午
时机:星期一上午
范围:火墙,CISCO设备,各网络服务器,各数据服务器,各数据库系统,微软域控制器,电子邮件系统,计算机房,公司安全保卫系统,用户密码,系统密码。

具体:
火墙:更改系统密码,更改VPN密码。
CISCO: 更改系统密码,更改ENABLE密码,关闭所有无效港口(pors)。
。。。 。。。

我一口气列出所有我能想到的该做的事,又审视一遍,看有无疏忽遗漏之处。时机一项不够具体,我得问清楚。我去找宙斯:

“星期一会是个什么过程?”我问?
“懊,我正在发通知,要求每个人星期一早晨九点钟到,有重要会议参加!”
“那我。。。”
“你不用去开会,九点钟你开始实施你的‘防暴’措施!”
“我有多少时间?”我问!
“十五到二十分钟吧!”

天哪!你还是砍了我吧。我把所有的系统都走一遍也不止二十分钟!这事儿要发动群众。

“玄!时间不够,我一个人肯定做不了!”我没有显露我的情绪。“我们有没有可以依赖的群众?我至少需要一名UNIX系统管理员和一名微软系统管理员的帮助!我可以列两份清单,详细列出他们必须做的事情,我自己才有时间做关键的事!”

宙斯沉思了一分钟,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去准备。星期一早晨我们成立一个敢死队(SWAT),由你指挥!”

原想能套出几个人名来,又没得逞。我一计不成又生二计:“要是我能这个周末拿到‘黑’名单,我可以提前把有些文件改好,到时候把改好的文件复制到地儿就行了,这样省好多时间,星期一我们就比较从容。”

“跟你说过,我还没有名单,这周末也未必有。这样吧,星期一你早点来,那时我大概会有名单了!”

(八)

刚回我办公桌,微软系统管理远约翰来找我:“我本来定好下星期去集训微软视窗两千,宙斯要我改期。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啊!”我还来的及答话,热线服务台技术员保罗第二也加入盘问:“是不是公司要砍人了?”

是,按我的分析,他是那四十名殉难者之一。可我不能直说。

“约翰,宙斯是怎么说的?”

“他说下星期会很忙,不能让我离开公司。”

我心理有了底:“我不清楚。我只听说公司要战略转移,要上一些新项目,会很忙!”我不算说谎。公司确实要战略转移。“要上新项目,会很忙”都是宙斯说的,不是我编出来的。

“我敢打赌下星期一早晨会通知我走人!”保罗第二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唉,可怜(POOR GUY),赌什么不好,偏赌自己的饭碗呢?

两点四十五。我得抓紧。我在想,这可以依靠的群众会是谁哪?按我的推理分析微软系统管理员约翰是肯定会留下。刚才的对话也证实了这一点。这UNIX系统管理员八成是保罗。可保罗和杰克是铁哥们,要是杰克被砍而要保罗去行刑会不会太残忍?保罗会不会有抵触情绪?唉,别想这么多了。这可依靠的群众由宙斯钦点,可靠不可靠于我无关,我最好别操那份心。

我草列了三份清单,两份给那两名“未知数”,一份给我自己。我的这份比较重要,基本上是关于整个网络系统的。下一步是要考虑下手的顺续。要做的事儿我已经列出来了,但不可能瞬时间同时下手。什么是最先可能发生的事呢?我得找个假想敌。

按刚才的分析,杰克很可能被砍,而且他是最有杀伤力。以他为假想敌最为合适。

象很多“技术爷”一样,那部便携计算机好象长在杰克手上一样,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用无线网卡联在公司的网络上,无论在那个角落,只要在无线网络的有效范围内,他都可以联网上线。可以想象星期一他必定也带着计算机去开会。一旦明白开会的缘由,他马上就可以联上网络进行破坏,不出一分钟他就能使公司网络瘫痪。所以星期一早上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切断无线网络。

我对我的推理很满意。

下一步,杰克会马上跑到计算机房,所以九点钟必须更换进计算机房电子锁的密码。

第三步,杰克还有台台式计算机可以用。所以应该有人把相关计算机收回或至少使其断网。想到这儿我又犹豫了:我是不是有点儿官逼民反的味道儿?这条就算了吧!

在我列具体步骤的时候发现我没有CISCO设备目前的密码。更改密码需要老密码。自我来公司起,杰克从没给过我CISCO的密码,我也从没干过与CISCO有关的任何事。要命的是,保罗也未必知道CISCO的密码。他绝对信任杰克。很多次问他问题,他都说:“这件事不是我经手,你给杰克发电子信件,他会及时回话的!”

我有些心虚。这个时候去问杰克密码肯定要引起他怀疑。况且,我已经把他当假想敌了,放在我的对立面了。我想到了约翰。他虽然不直接管理网络,但他经常为新的用户新的计算机联网接线,他应该有CISCO的密码。

“上次有关单位来检查我们网络的安全性,发现了一些问题,我想要进CISCO设备里看一下,你有密码吗?”我找到约翰,问。

“我有旧的,杰克应该己经改了密码。你知道根据协议,密码要经常换的。你拿旧的去试一试,不行你去问杰克。”

我一试,密码果然己经换了。

咳!我长叹了一口气。自从大学毕业以后我的脑子就没转这么快过。我这一定是超负荷运行了。我得出去兜兜风,休息一下脑子。现在是三点五十一,我休息九分钟。

(九)

没到四点,我跑回了我的办公桌。我想出了一个主意,要马上试试。我知道多数系统都提供一种特殊方法,在忘记系统密码的情况下还能进入系统。可是我花了十多分钟,楼上楼下来回跑,找遍了所有的书橱书架也没找到CISCO的用户手册。还会在哪儿呢?找不到手册,只有一条路了:上网。

我飞快的打开微软网上博览器,打入地址HTTP://WWW.CISCO.COM,居然有戏。我在CISCO网页里云游:产品目录,产品文献,用户手册。。。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象阿基米德找到了称金子的方法一样高兴!容易的很:当要你输入密码的时候你在几秒钟之内按“换行”就可以跳过密码了。

我如此这般地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难题,并从网上找到了我们公司火墙的白皮书,印出来准备带回去这个周末研究。

五点钟,我最后一次审视我的“防暴”计划:没有遗漏了。给宙斯发电子信件:“附上我的‘防暴’计划。这周末有什么事儿给我发电子信件,我会经常上网的。你要有了‘黑’名单马上告诉我,我好早做准备。祝周末好,如果可能的话!”

然后,我关掉我的计算机,收拾提包准备下班。我刚走出门口又折了回来--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还好,约翰还在。

“约翰,我险些忘了。这个办公楼的主管说星期一他们要来更新电器设备。虽然他们保证不会断电,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心,为防万一,请你这周末把所有的数据备份一遍。”我又故作轻松地加上一句:“你知道,谁也不能肯定那块云有雨。断电以后重新启动时就说不好哪个硬盘转不起来了!”

刚才我想到的是万一我“防暴”失败,唯一恢复生产的可能只有“重建家园”。数据备份是必不可少的。这么重大的环节我险些给忘了。交代了约翰,我还是不放心。我放下提包,重新打开计算机,所有的服务器我都走了一边,把重要的结构文件(Configurationfiles)都复制到我的计算机上。我又亲自把装有公司产品原程序和数据的储存器备份了一遍才罢休!

等我干完这一切,已经七点五十了。女儿该睡觉了。

【记实小说】

防暴记(第三部分)
•老康•

(十)

三月五号星期一

周末我心情不好,原计划带女儿去滑雪也临时决定不去了。我在家里看有关火墙的白皮书和其它文献。并时不时上网看宙斯有没有发给我黑名单。

电视上天气预报说星期天晚上波士顿地区有暴风雪,星期一会有两英尺厚的积雪。我心里有事所以昨晚上没睡好。今天一大早就醒来,雪还没下来。“哼,就是电视台吵的凶!看你还怎么说!”打开电视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天气恶劣中小学校全部停课。

“也不知今天的计划能否实施!”

安排好女儿,我便驱车上班。

七点四十五我到了公司。刚才在路上的时候雪刚开始下。可能是政府部门都已经关了,路上没见什么车,以往五十分钟到一小时的路,今天才用了三十五分钟。

公司里还没有什么人,只有清洁工在忙。我坐下来打开计算机,把周末学来的一些招儿加进我的“防暴”计划。还有,虽然公司网络用“黄页服务器”(YP)掌管所有用户密码,但有些服务器还是设有局部用户帐号。我得花时间把每个服务器再走一遍看那些机器需要特别照顾。

“叮!”我还没做完这事,新电子邮件来了。是保罗第二:“今天到底有什么会,今天我还用不用去上班!喂,有人么?什么人给我一个回话!”他显然把电子邮件发给我们科的每个人。

我一看计算机上的表,八点五十一。我环视四周,丽达以已经坐在她办公桌前了,她每天按时八点半到。宙斯还没来。这家伙是不是又临阵逃脱了?

正想着,公司的人事处长走过这里,一边走一边喊:“因天气关系,今天公司关门,大家可以回去了。”

那我的计划还实不实施?我赶紧给宙斯打电话。给家里打,没人接。给他的手机打,不通。这家伙真的临阵逃脱了?

我急忙翻电话本。还好,有副总裁的应急电话。铃响了半天才有人接。“哈罗?”是他的声音。

“我是老康啊,我在公司。刚才人事处长宣布今天公司关门。我找宙斯,家里,手机都没有。只好向您请示,我们今天的事儿还照常进行么?”我是指砍人那件事,可电话里我不能直说。

“我当什么事儿。人事处长说不上班就不上班,这事他说了算!我还在新泽西,还没出门哪。看来今天也不用动身了。”

我还没回过味来。新泽西?他每天飞来上班不成?我还有话要赶紧问:“我是说今天本来公司要做的那件大事儿!”我故意把“大”字说得重了些。

他清醒了许多:“怎么?你知道了那件大事?”他显然提高了警惕。“一定是宙斯告诉了你!是这样,我们昨晚开了一个电话会议,决定这场雪过了以后我们再做那件大事。”

“宙斯要我计划防暴,我费了三天时间制订了周密计划。看来我的计划要推迟实施了!”我赶紧表白。

“是呀!大概要推迟到星期三以后了,你知道我们要公司所有雇员都来开会才能宣布这件大事。谢谢你让你劳累了!”

缓期执行了!

放下电话,我连忙给我的科员门发电子邮件,通知大家今天不用来上班了。刚把电子邮件发出去,吉娜,保罗和杰克说着笑着进了办公室。我怕他们刨根问底,连忙从另一个门出了办公室。

(十一)

三月六号星期二

大雪继续下个不停。波士顿宣布雪灾,中小学校及政府机关全部关们。按规定只要波士顿宣布紧急状态,我们公司就自动放假。

又缓刑一天。

(十二)

三月七号星期三

我九点钟按时到了办公室,宙斯已经到了。我问他有什么新进展。他说要砍掉的人头数从四十增到六十!

我吓了一跳!晚砍了两天,遇难者人数就增了百分之五十,按这个速率砍下去怎么得了!我并不在乎什么时候执行我的计划,我本来就没想当这个帮凶。遇难者人数增加了二十,难保我不是其中之一!

没容我多想,宙斯又说:“星期五执行你的计划!”

(十三)

三月八号星期四

说好今天肯定不会行刑。我想到我家里的供暖锅炉还坏着呢,我又约人十点钟来估价换供暖锅炉,我请了半天家假在家等着。

我送女儿去赶校车回来已经八点半了。我打开计算机准备联上公司。我在家里装了一个家庭网络,通过有线电视网和万维网连接。网络虽小但五藏俱全。有火墙,有女儿用的微软视窗98,有太太用的NT,还有我用来写中文的中文视窗。最近又装上了无线网络,我的手提机上有无线网卡,我在家里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上网,联上公司,方便极了。

今天怎么我的微软OUTLOOK联不上公司的电子邮件交换器?WEBMAIL也联不上?试试其它网站。WWW.YALE.EDU和WWW.YAHOO.COM都联得上。看来网络没有问题。那。。。

坏了!我紧张了起来。一定是宙斯提前实施了我的计划!我已经被剔除公司的网络了---我被砍了!天哪!我花了几天时间精心准备的计划原是用来帮着砍别人的,反倒砍了自己的头上来了!这个宙斯真是卑鄙,无耻,下流,诬赖,骗子!我要告他!!我要告诉副总裁和公司全体成员正是这个宙斯不遗余力地推出与公司产品毫无关系的项目,浪费了很多金钱和时间,导致今天公司要靠砍人来维持生存!我。。。

我突然想起副总裁说要公司的雇员都去开会才宣布砍人的事。这是不是只是一个巧合?是不是公司的火墙坏了,我联不上公司的网了?

以前我也有联不上公司网络的时候。几乎每次都是我们公司的火墙坏了。火墙归我们科管,具体来说是归保罗和杰克管。公司每天发一份“大事录”,每每火墙坏了的消息都被登载在头版头条,影响我们科的声誉。所以每回我联不上公司网络,我都情愿不是火墙坏了。可这次我祈祷祝愿一定是那该死的火墙又坏了!

我赶忙给公司的咨询服务台打电话。吉娜还没到,是丽达接得电话:“喂,我们公司的火墙是不是出了毛病了?我怎么上不了网?”

“请等等,我问问。”她一惯不紧不慢的。过了会儿,她的声音回来了:“是,刚修好。”我赶紧重试OUTLOOK。“IT WORKS!”我大叫!

一场虚惊!我的汗都下来了。

【记实小说】

防暴记(第四部分)
•老康•

(十四)

下午我去上班。宙斯说“黑”名单还是没有最后敲定,各个部门要精简合并,部门之间就谁走谁留有些争议。

“你们科的丽达是不是合同工?合同工肯定要被砍。你打电话问问她的合同公司规定要提前几天通知解除合同!”

丽达肯定被砍,这到不出我所料。可现在砍她我是觉的有些背叛的意味。去年年底的时候副总裁找我谈话,要砍我手下的名额:“热线咨询服务台能不能减一个名额?”那时热线咨询服务台只有吉娜台长一人,计划再进招两个人。我们一直在积极面试候选人,刚发出聘书雇用丽达和保罗第二。我回答说:“不行,我们会忙不过来。而且我们刚刚发出聘书,他们也都签约了。丽达是三个月的合同工,保罗第二是正式雇员。”

副总裁无可奈何地说:“那只好三个月以后再看你们热线咨询服务台是不是还需要三人!”

宙斯一心要保住他的地盘。他不止一次和我说三个月以后丽达可以转成正式雇员。“你现在就可以通知丽达,免得她又急着去找其它的合同工作。”他甚至这样说过。

但宙斯必须证明热线咨询服务台的确需要三个人。于是他要求每人每天做工作记录。

象宙斯推出的任何项目一样,这一要求也受到阻力:“嫌我们不够忙是不是?”杰克首先抗议。“就是,我们又不会偷懒!”吉娜附应。宙斯说了,吉娜和杰克亲密就没好,肯定会被带坏。

“有这个必要吗?你要我记到多么细呢?”连平时不说话的保罗这次都参战了。

保罗话不多,但句句在点儿上。他的问题实在、具体。

“有这个必要。”我肯定地说。“我相信我们大家都希望丽达能留下来继续在我们科工作,丽达也希望能转成正式雇员。要向上级证明我们实实在在地需要这么多的人手,只有工作记录最有说服力!”

见大家都不言语了我继续说:“至于记多细你们自己掌握!我们的目的是要保住丽达。目标明确了,掌握起来就容易了!”

我说这话时丽达也在场。她一直相信合同满后公司会留她。现如今连合同都没满就让她走人,不是有些背叛的味道?

我找到她合同公司的电话号码。这倒不难,我每星期都在到她合同公司送来的帐单上签字。

“丽达在我们科工作很有成绩。我们真希望她能留下来。不幸的是,象许多高科技网上公司一样,我们也面临财政困难,公司决定砍掉所有的合同工。”我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一些。“我打电话的目的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规定要提前把解雇的消息通知你们的合同工。”

她合同公司没有任何规定,但希望我们能给她一个星期的时间。

打完电话我突然又想起来我们公司砍人的消息还没公布于众,要是我走漏了风声,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这节骨眼儿上可得小心。我又给丽达的合同公司打电话,叮嘱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TMD,我都快神经了!

(十五)

三月九号星期五

今天是大限的日子!

我八点半赶到办公室。宙斯显然已经来了,他的办公室亮着灯,且他的提包也在。他大概去开行刑前的最后一次侩子手联席会议了。

我几乎多了一个星期准备我的“防暴”计划。可真要上刑场了心理还是有些紧张。我环顾四周,科员们都陆续来了。但好象今天有些异常:没有说笑声,也没有问候,连杰克每天放的烦人的MP3音乐也没了。莫非大家有了预感?还是象战争年代常说的,这叫“大战前的寂静”!

九点钟,宙斯还没回来。“侩子手们还在行酒令哪!”我心里这么想。

九点二十一宙斯回来了。他低声跟我说:“九点半你叫上保罗、约翰和吉娜到我办公室来,其他人十点开会。”

我没有估计错,这三个人没有被砍,显然他们作为“可依靠的群众”被吸收进了“敢死队”。但我没料到吉娜也在“敢死队”里。我没有把她计划在内,我赶紧修改“防暴”计划,把约翰的一些差事给了吉娜。

九点半,我、保罗、约翰和吉娜进了宙斯的办公室。

“大家知道,”关上门以后,宙斯开场了:“现在股票市场在走下坡路。我们公司也面临财政困难。上级认为我们必须节流,进而开源,节流才能开源,开源必须节流!”见大家不明白,他解释说:“这是风险投资者给我们的要求。他们认定我们还是个起步公司,不必要花销这么大、雇佣这么多人!”

“公司决定今天砍掉四十五名雇员,外加十五名合同工,一共六十!当然,你们不在其中。”宙斯肯定地说。

“被砍的人十点钟开会。我要你们在这个时间内做一些事情,确保公司的网络数据不受侵害!”宙斯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老康制订了周密计划,让他给你们部署吧!”

我还是有些紧张,同时也有些激动:“这此被砍的人当中有公司元老,也有掌管公司网络数据大权的重要人物。所以我们的担子不轻!我们的对手。。。”

我还没说完,副总裁破门而入,说:“你们现在先不要做任何手脚。上面决意要充分相信群众。你们下午四点钟再关闭(被砍人的)帐户!”

宙斯要说什么,副总裁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们的担心。你们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可这是上面的决定,出了事儿绝对不用你们负责!”

我有些解脱。我一直担忧我防暴不成反落一身责任。现在可好了,我不担任何责任了。同时也有点儿失望:我精心策划的计划实施不了,我失去了一次大显身手的机会。

“我们虽然没有必要关掉普通用户帐号,但我们还是可以现在取消有些人的特权!”我建议。

“对呀!公司的义务是允许他们在四点之前调走他们私人的数据,但肯定不包括需要特权才能拿到的系统数据!”保罗也附和。我没想到保罗会支持我,原设想他会为杰克打抱不平。

“好吧,你们分头去做吧!”人走散了以后,宙斯说:“我相信公司又做了一件傻事!”

(十六)

我终于拿到了那份“黑”名单。象我预料的那样,我手下只剩下三个人了。杰克、保罗第二、丽达都被砍了。

让我吃惊的是很多象杰克一样当年创业的骨干都被砍了。象杰克一样,他们都很年轻、敢言、经常挑战上级。估计上面认为这些人棘手难管,借机把他们赶走了。这也太不公平了!

我一边施行我的计划,一边在心里盘算:遇难者开完会回来,他们会有什么动作?我又该怎么反应?此时此刻我很矛盾。一方面我期待他们回来,另一方面我又怕见他们。我想届时一定会很尴尬。

刚到十点半,他们就陆续回来了。我假装忙我的事没看见。

“砰“的一声,笔记本摔在了桌上。“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是保罗第二。

杰克在和保罗说话,好象在叮嘱什么事。我虽然眼睛盯着计算机荧光屏,耳朵却在仔细听着那边的交谈听不清。一会儿杰克又在打电话,好象在交代什么事儿,还提到我的名字。我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语调上好象与往常一样,好象什么也没发生。我倒有些失望了。

十一点一刻,随着一串大声说笑声从楼上下来两个女孩。她们俩都是当年创业的骨干,是杰克在和保罗的好朋友。这次都被砍了。她们和杰克、保罗拥抱告别,互相签名留念。语气、语调里充满了欢乐。这哪是刑场离别,这简直就象在过年嘛!

(十七)

一切正常!看来宙斯和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我甚至有些内内疚:我是不是有些小人之心。。。

两点钟殉难者陆续离开了公司。有些登门来告别,有些通过电子邮件留言。其中有几篇令我感动,摘录如下:

“今天有很多鬼魂在走廊里游荡,我是其中的一个。请保持联系,看管好我的股票!很高兴能与你们共事。只要有人在公司就会有力量!”

“又是一次轮转!伙计们,与你们共事是一次享受。你们是一帮能人,祝你们好运!公司一定能成,虽然我们走了,你们会使她成功的!我们还会见面的,世界小,技术界更小!”

“有幸和你们共事两年半,我有了终生难忘的经历和记忆。我一直在全力帮助公司。我很高兴我还能用这种最终方式(指被解雇)帮助公司。

虽然我不是很能理解公司今天的决策,但我相信对公司的将来有好处!离开你们我很伤心,但想到只要对公司有利,就会使我们的股票增值!

(十八)

轮到我们科的人了。

先是保罗第二:“很高兴能为你效劳!希望能保持联系!”他显然不悦,说着生硬的客套话。

“我很抱歉!”我尽量表示出我的同情。“你帮助我们很大,可惜我们必须让你走!有什么打算么?”

“还没有。”他颓丧地说。“也许读完学位再说!”

“那好!要是需要推荐信,你就来找我。祝你好运!”

丽达来了。这回是我主动:“对不起,本来期望能把你转成正式工,没有办法,只好食言了!”

“没关系!”她还是那么文静。

“我要是能帮什么忙尽管说!”我主动提出。

杰克向我走来,我有些不自在。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关系!”他轻松地说。“你知道,我的手一直疼痛,影响打字。我本来就想休息一段时间!”

我感到内疚。有一段时间杰克一直在训练那个声控计算机。我曾说他不务正业。他跑来说:“我声控训练可不是玩。我的手痛,我是希望声控计算机能替我打字。”

“我把机器密码都给了保罗。我已经通知我业务上的联系人以后跟你联系。”杰克说。

“谢谢!”我机械地回答!

“再见!”

“再见!”我没有说帮他的客气话,也没有祝他好运。

这些他都不需要,我想。

(十九)

公司一下少了一半的人,冷请了不少。。

“这次砍人出人意料地顺利。没有“暴乱”也没有枪击。他们都相当有修养了。尤其是杰克,真让我另眼相看了!”我对宙斯说。

“修不修养很难说,依我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资本机制和我们的策略。”宙斯自信地说。

你的策略?你不是要我制订“防暴”计划,还会有什么策略?

宙斯不理会我,继续侃侃而谈:“按惯例公司一般提前两个星期通知雇员要被砍掉。象我们这种股票尚未上市的公司,被砍者有九十天限期兑现手中的股票。如果九十天内还没上市,则手中的股票便成了废纸一张。

“我们这次的做法不同。被解雇的人当天就走,但发两个星期的工资。手中的股票两年内有效。如果公司在两年内倒闭了,两年内有效和十年有效没有任何差别。一旦公司两年内成功了,兑现这些股票也不会对公司造成太大负担。

“但对被砍的人来说,九十天和两年大不一样。如果公司现在大量裁人,则九十天内股票上市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两年内复苏还是有可能的。这样即使人身不在此,还是与公司有利害关系。现在给公司捣乱不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嘛!

“再说,对有些人来说,现在被砍未必是件坏事?”

“怎么讲?”我插话。

“拿杰克来说。凭他的技术和资历再找另一份工作不会有问题。首先工资要比他现在挣得多。他这几年在本公司没挪过地儿,他的工资比市场价格已经低很多。如果他再找个起步公司,还会有一些股票。同时他还持有我们公司的股票。他给一个公司干事却拿着两个公司的股票。比我们滋润多了!”

也许对杰克那样的年轻人来说可能是真的。对岁数大的来说就不这么乐观了。我眼前有一双哭红了的眼睛。那是一个中年妇女的眼睛。她是人事科管招兵买马的。公司砍人还来不及,哪还会招新人哪!

(二十)

公司重新调整人力资源,保罗去了产品开发处。我必须动手做实事了。这到不见得是件坏事。名义上我还是个科长,手下只有约翰和吉娜两人。每人都忙地不可开交,谁也不管谁了。

应保罗第二的要求我给他写了封推荐信。丽达打过一次电话问我怎样接解释硬盘矩阵系统,她要面试一份新的工作。

我没有和杰克直接联系。据吉娜说杰克不想去找工作。他的存款可以维持一年的生活。他计划去做一年木匠,象当年的卡特总统一样。

吉娜显然忙了不少,抱怨也多了不少:“雇我的时候说好等我们咨询服务台建设好以后就给我台长待遇。现在刚建好服务台又给拆了。怎么,给我长工资的许诺也不兑现了?我得找宙斯说,他要是说话不算话,对不起,我辞职,另攀高枝!”

我总是觉得我得以幸存有受人癖护之嫌,不很光彩。于是绞尽脑汁搜索我自身的优越性以说明我与公司的价值大与杰克。我想杰克能做的事我也能做,不能做的事我也可以很快学会。我最大的优越性是我可以写程序而杰克不会。我来公司最让我自豪的一件事是我花了这一晚上时间重写了一段程序使得原来要花四十五分钟完成的任务只用两分钟。效率提高了几百倍,而且为公司省了几万元编程费。公司现在回到起步阶段,正需要我这样的多面手。想到这儿,我释然了许多!

至于宙斯,这次砍人他的损失惨重。他的处从二十人减到起七人。除了我手下的吉娜和耐克是美国人,其他全是外国人,包括我等三个科长在内。外国人听话啊!

宙斯承认犯了方向性路线性错误,但绝不承认他是错误路线的制订者:“有人要我大搞基本建设,进而支持产品的开发和生产。”

“象你一样,从现在起,我也要挽起袖管,下手干实事!”有一天他和我说:“我还没有决定具体做什么。我相信,有我十几年做VMS系统管理的背景,加上你亲传真授,不用一个月,我定可以学会UNIX系统管理!”

啊?!要我猫教老虎哇?!!!

[抵赖]既然是小说难免有夸张和艺术加工之处。各位看官万万不可对号入座!尤其不能去找宙斯。您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是处长我是科长,整差一级。

□ 寄自美国

【记实小说】

防暴记(后记)
•老康•

没有台长的头衔、也没有了“众星捧月”的感觉,吉娜也就没了那灿烂的笑脸。六
月的一天,她终于提出辞职。“我有个五年计划,五年之内我要达到一定的目标。
我无法在这里实现我的计划了。”这是她走的理由。

八月的一个早晨,宙斯突然要召集大家开会。我开玩笑说:“这么早开会,最好有
点儿刺激的事,不然大家都睡着了” 宙斯听见了,说:“肯定很刺激!”

宙斯最后一个进会议室,第一句话:“我被砍了!!”

见大家惊讶的神态,他接着说:“这倒不出我所料。公司要节流,已经砍掉了很多
干活的人。下一步自然是要砍拿工资不干活的人。公司里像我这样级别的人一共四
名,我在公司里根基最浅。四里去一,轮到的自然是我。

“我本来是要等八月底买了公司的期权股票再走。现在被砍掉倒也好,我可以再有
两年的时间决定是否买那些期权股票。”

像上一拨被砍掉的人一样,宙斯也是下午就走人。我们中午为宙斯饯行。这是最后
一次公司出钱的全处工作午餐。

美国经济本来就不景气,九一一事件更是雪上加霜。一直到半年以后宙斯才又找到
工作。这是后话。

几天以后保罗提出了辞呈。他的朋友要开公司,他已经答应入伙。至此,我原来科
里的人只剩下约翰一人了。

公司又经历了几次裁员,只剩下十几个人了。例行的周会议不开了。小道消息来得
更快:微软有意要买公司了,摩根斯坦利要给投资了,迪斯尼要成为客户了……。

转眼到了来年一月,总裁兴奋地宣布:某大投资银行决定给钱,不但足以让公司渡
过难关,还能维持上一年半载的。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公司有救了!连那些几个月来为找钱东奔西跑的大小官员们也
吃了定心丸,纷纷度假去了。

哪想到四月一日星期一总裁召开紧急全体会议。她含着眼泪宣告:公司倒闭了!那
家大投资银行临时取消了投资计划。公司已经弹尽粮绝,而且没有时间再去找其他
投资了。

公司的倒闭,断了我的发财梦。我终于没有赶上末班车,或者说是搭错了车。

公司留下几个人处理善后事务。约翰留下来变卖家产。此外,公司还希望能在短时
间内找到买主,把公司的技术卖出去。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约翰打电话来了:“公司的技术有买主了!”
“谁啊?”
“还是那家大投资银行。”
“就是那家出尔反尔,说给钱又不给钱,把公司弄垮了的那家投资银行?”
“正是!”
“那它是有预谋的!它使的是釜底抽薪之计。把公司逼倒了它可以花小钱买到公司
的尖端技术!”我气愤地说。
“它根本没给钱!”
“为什么?”
“它以前给公司投过资。现在‘白拿’的只是当年投资回报的一小部分!”
“那它……”
不知为什么,我耳边不再是约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好像是小时候常听到的广播电
台男播音员的控诉:资本主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我感到一阵凄凉:我是虾米,小鱼都不是,我吃什么?

(全文完)

cambridge, 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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