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g 30, 2014 10:54
九
我笑着催他:“快点买吧,小心一会儿来不及。”
他看了看表,终于决定要走了。出去的时候,他取了两本书。
我站在一旁等他交款,偷偷地瞥了那书一眼,心里忽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那两本都是《Peter·Pan》。
为什么要买两本?一本难道不够?
我想要转过头去看别处,可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两本书。
英文版的,我还没有读过英文版的呢。还有彩页,我开始后悔了,刚才也应该拿一本的。
我正在懊恼,他在身后拍我的肩:“走了。”
我笑笑,“走啊。”
我们肩并肩走出了书店,他忽然停了下来,笑着问道:“还有下次么?”
“什么?”我有些莫名其妙。
他突然板起脸,学起我的腔调来说:“‘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我很忙。’”
啊?竟然说这个?我忽然想笑,这个人,真的像个孩子。
“没有下次了。”我故意冷着脸,甩手就走,却没有想到他居然很用力地拉住了我的手。太用力了,我痛得抖了一下,他感觉到了,便立刻松开,却不放开。
他轻轻地握着我的手,有些生气地说道:“疼么?可是,谁让你胡说。”
我心头一震,却还是说道:“我胡说什么?”
“你说,没有下次……”他有些不高兴,“不要这么说。”
我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在意,有些吃惊,却不觉得生气。我轻轻地对他说:“对不起,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我会认真。”他面色凝重。“亦明,我当你是好朋友。”
我有些感动,“方先生,我……”
他打断我的话,“叫我仲信。”
他出神地看着我,一动不动。被那样的眼神紧紧地包围着,似乎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我的脑中突然警铃大作。
我将有用无用的资料轮番过帐,只可惜储备太少,到了用时方恨少。交手不知多少回合,竟然才发现,这个人,我了解甚少、琢磨不透。
我把手抽开,很客气地对他说道:“方先生,你要迟了。”
他一楞,仿佛突然被敲醒了一般,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于是,我便昏了头,居然顺口问他道:“仲信,我还是想去吃遍那条街。你什么时候有空?”
“以后叫我仲信。”他轻轻地笑道:“今天真的不行,这周六,我打电话找你。”
“不要给我打电话。”我摇头,“不过,我每天早上都会出来走走,要是碰到了我们就一起出去。”
“好,约好了。”他了然地笑笑,把一本《Peter·Pan》递给我,“这个,送给你。”
我心里一热,可是马上想到:“无功不受禄,仲信。”天降福星,也不会这么好运掉在我的身旁。这个人,忽然让我不安。
“这算什么呢?”他微笑,“是吧?”
我竟然说不出那个“不”字,只好默默收下。
和他交锋,最糟也是平局。本来以为他实力不过如此,却没想到他居然暗中藏有必杀技,趁我不备偷偷使出。他的笑容仿佛有魔力,被美杜莎还要厉害千万倍,我不敌,于是溃不成军,一路抱头逃窜。
站前分手后,我抱着书匆匆行走,仿佛逃难一般。
温娣希望小飞侠给她一个吻,可惜,他送她一粒橡子扣子。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微笑。
我攥着那粒扣子在家里想那两万字。
新连载要如何开始?
小雯虽然已经签了约,可惜还要受训,每天依旧早出晚归,辛苦地很。
可是她毕竟是不一样了,第一个月预支的薪水就先让我狠狠地吃了一惊。她仿佛完全忘记了之前的拮据,不停地挥霍,花钱如流水。我曾经劝她稍做储备,她却不听:“亦明,这只是开始,你看着吧,钱会多得教你来不及花!”
我头疼,钱少的时候她都可以花得一干二净,钱多的时候更是疯狂。那仿佛是一种瘾,已经深深地植入了她的骨髓。
再说的时候她就很不耐,“亦明,下次的薪水我给你一半,以后不要再罗嗦了。”我气结,仿佛我是小白脸,一直在伸手向她要钱一样。
她说完亦觉不妥,立刻道歉:“亦明,我们明天去上海,你可要我带些什么回来?”
我淡淡地说:“不用了,谢谢。”
她欲言又止,我指指手表:“你就要来不及……”她惊慌失措,立刻冲出家门,好象受惊的猎物,飞快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微笑,换鞋下楼,走出户外。
这两周我的生活比以前有规律多了。早上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套一件外套出去走走,呼吸新鲜空气,灵感滚滚而来,挡都挡不住。
新连载已经开始。和以前一样,无聊的爱情剧,男女主角一见钟情,从此堕入爱情海。
与此同时我在写另一部小说。
男主角十六岁。
多么好的年纪,倘若我是十六,一定手舞足蹈欢喜庆祝。
有一天他逃课。他不该,只是后悔已经来不及。
他在家里看到两个人:他姐姐的新家庭教师,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大学生,还有他的父亲。他轻轻地进去了,又轻轻地出来。
一个小城市里,富有的家庭,身为医生的后母,不思进取的姐姐,还有和那个家庭教师不干不净的父亲。
他的亲生母亲在援藏,那遥远的雪原上一片纯白。上次母亲回来看他,他总觉得她又老了一些,他想。
少年总是坐在路灯下面寂寞地抽着烟,一口一口,淡淡的烟雾包裹着他单薄的身体。廉价的香烟,一根接着一根,烧掉了金黄色的烟丝,也烧掉了他的青春。
空虚和寂寞一波一波的向他袭来,他坐在路灯下,不知所措,一片茫然。
第三个周一,我出去以后就没有回来,一直逛到市图书馆,去了一层。
我几乎找出了所有的报纸五月份的娱乐版。
是,我无聊,我承认我很无聊。
无聊,所以才会仔细地翻阅那些报纸,只看娱乐版。
两个月前的坠机事件,我隐约有些印象。只是那时一直在赶稿,拼死拼活,不知黑夜白昼,哪有闲心看这些报道?
他是幸免的那个,唯一的一个。不知道上帝在想什么,偏偏留下一个幸运儿在人间,替他折磨我们。
那一晚,有一个男孩服了过量的安眠药死在他的家中。
我冷笑,人命一条,却是娱乐的头条。责任编辑的良心到哪里去了?
如今的世界,真是乱了套。人心如何,世情如何,只看看那些精神食粮的品质就够了。
我抱着一摞报纸,一板一板地将它们挂回原架。
我把手插在衣兜里,去一个地方。
路上的行人都急匆匆,急着上学,急着上班,急急急,为了将来,为了钱。
他在的地方冷冰冰的,连温情一点的颜色都没有,黑色、白色还有灰色大块大块地拼贴在一起,密密匝匝,象是无数个陷阱,等待猎物自己落入。
地面是深蓝色,海一样的蓝,海一样的深。
我径自走了进去,看见他冷冷的一张脸,站在那里,几个人围着他不知在争论什么。
我站在他的身后,我说:“方先生,你好。”
(待续)
《彩虹牌小飞侠》第十章
《彩虹牌小飞侠》第十章(修改版)
更新时间: 08/03 2002
《彩虹牌小飞侠》
阿塔
十
他在的地方冷冰冰的,连温情一点的颜色都没有。黑色、白色还有淡淡 的灰色大 块大块地拼贴在一起,密密匝匝,象是无数个陷阱,等待猎 物自己落入。
地面是深蓝色,海一样的蓝,海一样的深。
我径自走了进去,看见他冷冷的一张脸,站在那里,几个人围著他不知 在争论什 麽。
浓浓的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之中,紧张得仿佛一触即发。
他为了什麽在生气?为了什麽对他们发那麽大的火?
我,一无所知。
我有些不安,有些忐忑。
整整两个星期,我没有看到他。那条清晨的路上,好象不会上演幽灵人 间三的样 子。
为什麽有一有二却没有三?我忿忿,我不爽,我,唉,我有些等不及。
我站在他的身後,轻轻地咳嗽一声,我说:“方先生,你好。”
我紧张地等待,等待著他能听到我的声音。请,请快点转过来看我,我 在心里对 他说。
请看我。我在心里说。
他终於转身,一脸的吃惊:“你怎麽来了?”
声音里藏不住的欢喜和快乐,我听得出。
我笑,很好。
我继续微笑:“我只是路过,方先生。顺便提醒一下,你好象忘了一件 事情。”
他大惑不解,眉头紧皱地看著我。
我开始得寸进尺,我开始指责他的背信弃义,我说:“仲信,你还欠我 一顿 饭。”
“哦……,”他立刻就笑了,一脸的阳光灿烂和释然:“先等我一 下。”
他转身和那些人不知道说了些什麽,有个中年女人一直皱著眉在看我, 目光凌厉 气势逼人。我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当她是阳光或者空气,总 之是理所当然的存 在。她也许是不敌也许是不屑,竟然大方撤退,留 给我一个清晰背影。
他拉我到了场子的角落里,忍不住的笑意:“最近太忙了,没有时间去 找你,你 生气了?”
我不听,转过头去看空气:“方先生,你说什麽?”
他终於笑了出来:“我最近真的很忙,你又不让我打电话。”
我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对他说道:“你不请了没关系,把饭钱给我,我 现在经济 紧张。看在我们比较投缘的份上,你只要给我七八百就 好。”
他想了想,又问我:“这一期结束後,我每天请你四顿,早、中、晚, 再加上夜 宵,如何?”
我瞪著他不出声。
他把手举过头顶,轻笑著说道:“我发誓。”
我终於点头:“方先生,交朋友总要拿出点诚信来。你这个样子难怪人 缘不 好。”
他微笑,并不反驳,反而问我道:“你特意来看我?”
我一楞,有些著急又有些怒气,不满地说道:“你倒是会自做多情。”
他还是微笑,却不否认。
我看见那些人在场子周围晃动著,我心急地说道:“那就说定了!我先 走一 步。”
他有些吃惊,但是很快就笑著开起我的玩笑来:“这麽急?女朋友?”
我笑,低声骂他道:“别胡说,根本没有的事。我得走了。”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有些惋惜地说道:“我送你出去。”
我看著场内人来人往,在心里深深地叹息:只怕那样不好。
於是,我摇头,我说:“我们之间何必客套?工作要紧,你去忙吧。”
他轻轻一笑,低声对我说道:“我只是怕你不高兴。”
我的脸上仿佛被人轻轻地掴了一掌,微微的有些发烫。我将藏在衣兜里 的手紧紧 握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我若是不高兴你又会怎 样?”
他有些困惑,答道:“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才不想你生气。”
我的心被高高抛起,仿佛要逃出胸腔永不回头。
我轻轻咳嗽一声,努力掩饰自己的慌乱。我镇定地问他道:“那麽方先 生,你是 否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你曾说过什麽?”
他大窘:“亦明?难道你现在还是介意?……那时我以为你与那些人一 般无二, 所以言辞之间有些过分。”
我心想:彼此彼此,那时的我亦非谦谦君子。
正在神游之际,他突然贴近我的身体,在我耳边轻声说道:“那麽周六 晚上老地 方见,不见不散。”
我失笑:“喂?方老先生?莫非老年痴呆发作?我们去过的地方虽然不 多,可是 也不少。哪个地方又成了老地方?”
如果他敢说是福誉一条街,那我立刻翻脸不认人。
他微笑:“我们遇见次数最多的那条路。”
我有些赧然,却又故意盯著他看:“只是两次而已,多麽?”
“以後就多了。”他毫不在意地接过了我的话,顺便为幽灵人间三四五 六七的上 演铺路搭桥。
“好好好。”我顺风下海,日行万里,“只要你坐庄,刀山火海我都 去。”
他叹气:“亦明,重音在哪?是‘你’还是‘坐庄’?”
我只笑不语。
言多必失。如今行路,步步都要仔细小心。
当心陷阱。这四个大字我铭刻在心。
我微笑。
你若是在意,自己去想。
我把手插在外套的衣兜里,转身离开,留他在我身後。
回家後,我坐在电脑前面呆呆傻傻地等待著周末的来临。在此之间的每 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奇慢无比,充满了压迫感。
我等待著周末,就好象是等待著枪响的短跑选手,就好象是等待扣动扳 机的子弹,焦急而且不耐。而同时,新连载开始陷入僵局,我面对著冰 冷的电脑一筹莫展。
男女主角的感情问题不停的折磨著我,无休无止,令人发狂。他和她本 该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可惜我却想不出什麽合适的场景让他们相互表 白。
“浪漫!一定要浪漫!”女编辑双手叉著腰,如狼似虎地对著我吼。
折磨啊折磨,我躺在床上把音响开到最大。聚散离合,一切随心就好, 何必如此麻烦难缠?
我把连载扔到一旁,专心地接著写我的另一部 小说。
每个夜晚少年都会在路灯下等待。当那个家庭教师就要走过他的面前的 时候,他就会忽然伸出腿来绊住她。
可她却从来没有被绊倒,只是轻快地跳起,然後落地。柔软的黑发安静 地落在她裸露的肩膀上,仿佛突然陷入睡眠的小兽。那时,她会留给他 一个顽皮的笑容,纯净而且天真。两个人,从来都没有说过话。
於是这样的场景一天天的重复著,她总是在他面前走过,而他,总是想 要绊住她。
终於有一天,他忍不住,於是问她:你为什麽要做这种事?是不是很缺 钱?
她没有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却在他面前咯咯地笑了,笑得那麽放 肆,那麽无忌。他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他说:“你这个样子多不好?”
“这样怎麽不好?”她毫不在意。
少年吃惊地看著她,指间燃了一半的劣质香烟掉到了地上。他低下头, 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感觉,羞辱,愤怒,还有失望,一起向他袭来。他以 为她会说些别的什麽,至少不应该是那句轻飘飘的“这样又怎麽 样?”。
她还是无所谓,“只要快乐就好。”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她拉起他来,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想到要反 抗。
那个小镇有很多迷宫一样的防空洞,年纪比他和她都要大许多,可惜知 道的人很少很少。她拽著他在漆黑一片的地下尖叫著乱窜,两个人在阴 森的黑暗中紧紧地握著对方的手,不敢放开。
“下次带著蜡烛来,我们去探险。”上来以後,她在路灯下捋著散乱的 长发。
他很不屑,带蜡烛探什麽险?她笑他:“笨蛋,带蜡烛不只是照明哦! 要是氧气少的话蜡烛就会灭,我们就赶快逃。”
他突然脸红,觉得自己好象一根钉,被她的笑声一下一下地敲进了坚实 的墙壁之中,挣扎不得。
之後的几个晚上,他总是想起那一片无边的黑暗,还有她温暖的手,辗 转难眠。
周六的清晨,我又去了市图书馆,一张张地翻阅那些娱乐报纸和杂志, 仔细地搜寻著所有关於他的花边和报道。一直看到眼花,一直翻到手 软,我才无力地停了下来。
这些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光是看看就够我头疼一阵了,他要是能维持 下来也算是超人。所以我对自己说: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不过,那个吞安眠药死掉的男孩也许不一样……因为,自从出事以来, 他突然收敛了许多,最起码花边的数量锐减。
我把一切书报放回原处,沈默地起身离开。
我一直向前走去。
苏平路。
三山道……
再走,再向前走,那里就是山,翻过山,就是海。
我叹气。轻柔的风拂著我的脸,我在阳光下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我停了下来,捏著那粒扣子轻轻地对它说道:“那边是山。”
周围一片静默。
我再叹气:“山後是海。”
依旧是沈寂,好象隐约能听到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亲切而且温柔。
那里啊……
是飞机出事的地方。
我坐在路边,开始发呆。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是麽?真是这样麽?
我不知道。
他啊?他如何看我呢?
我呢?现在的我,又是如何看他的呢?
我只能叹气。
唉!
他是男人。
我有些茫然,男人?我想,我知道的,他是男人。
可是,他要是女人那该多好?
我笑。
恩。我捂著胸口笑:这到底是怎麽了呢?我想什麽呢?
我喜欢女人。我对著手掌心里那粒小小的扣子说。
当然,我不喜欢那种小鸟依人的似水柔情。我福薄,消受不起。
我喜欢的女子,呵!你只去瞧瞧赵敏。偏偏那个命带桃花的张无忌呆呆 傻傻,不 懂得她的好。我喜欢那种美丽却又不俗气的女人,倔强而且 聪明,独立而且果 敢,不拖泥带水,不逶迤忸怩。
比如说小雯。
只是现在的她变了。
我抬头,薄薄的云轻轻流过碧蓝的天空,一丝一丝,不留半点痕。头顶 上,八月 的芙蓉树,随风招摇,哪里有一些些的仙气?
不由得想起李太白的那首妾薄命。
想当初:
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现如今呢?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
我握紧了那小小的扣子,心里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小雯。
她已经去了上海,一周以後才会回来。
临走的时候她对我说:“亦明,等著看好了。九月的国际服装节上,我 就会一鸣 惊人。”
她自信满满,豪气冲天。
我看著她瞠目结舌:“小雯,你才签约多久?”
我当然相信她会出名,只是,不能相信那一天会来得那麽早。
她说得也未免太象童话,在服装节上一鸣惊人?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知道 那种事情 的难易程度。不是我泼她冷水。人,最怕的就是妄想症。
服装节可不是模特大赛。我对她说。
她微笑,带些不屑,带些得意。
我只好沈默,不再多说。如今的她,羽翼已丰,志在必得,和当年简直 两样,罢 罢罢!我何苦多事?
於是她拎著皮箱,潇洒离开。我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渐渐远去,竟然懒得 起身相 送。
她走了,我想的却是:她身上那件白衬衫,你晓得多少钱麽?那条牛仔 裤,你清 楚它的价钱麽?
唉,真是的,我苦笑,她可是越混越好了。
我呢,我还在挣扎,一点点的快乐都要患得患失斤斤计较。
我把手中的扣子握得更紧了,不知道为什麽觉得有些上不来气。眼前浮 现出他的 脸,微笑著,却不说话。
我继续向前走。
(待续)
十一
我继续向前走。
若是能翻过那山,就能看到那片埋葬了百条人命的海湾。
去看一看。一个小小声音在我的心里鼓动,坚定而且不容质疑。
我缓缓地向前走去,太阳渐渐高了起来。早晨还是很凉爽的,可到了这个时候却全都变了。空气里有一股浑浊的热量在急剧地膨胀着,到处攻城掠地。
越到山顶,风就越大,狂躁的风夹带着一种灼热的潮湿扑面而来,仿佛要把我的脑髓我的心脏我所有的一切都挤出身体。
我实在是热得走不动,只好靠着冰冷的岩壁稍做休息。发烫的路面令我眩晕,我合上了双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阴冷冰凉的感觉浸透了我的背部,一直逼向我身体的最深处,疯狂地吸收着我身体不正常的热度。
他有没有来过这里?
有没有想过要亲眼看看这海湾?
我在心底默默发问。一个问题接着另一个,层出不穷,难以应对。
出了事以后这里就一直在打捞。尸体,尸体,全都是尸体,没有一个人生还,甚至还有一家三口全部都葬身鱼腹的。这个海湾的附近好象还漂荡着亡灵的哭喊声:小孩子清脆的哭声,还有老人嘶哑无力的声音,中年人低沉的诅咒声,女人那尖利恐慌的叫声。
一切都令人心寒。
所有的人都死了,甚至连原本不相干的那个情人。
只有你逃过了。
你真的不爱那个男孩么?
难道,只有最初的那个人令你念念不忘么?
这么久了,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恨他?
还是,爱他?
紧靠着岩壁的身体被彻骨的寒气穿透劈裂,我忍不住在滚烫的空气中瑟瑟发抖。
那是他的第一个情人,他爱得最深却伤得更深。于是,那个人在他心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痕迹。
第二个,第三个,……从那以后,他身边的人走马灯一般地换着。难道再也没有一个值得他付出感情的人么?
我真的想要问他,想要见他,想要听他的声音,想要看他露出那种淡淡的笑容。
我从市图书馆里出来,去见他。可是,到了最后,却连一个问题都没有问出口。
我没有想到他会那么高兴。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因为我么?
那些报道堆出了另一个他,一个孤高自傲,恶毒刻薄,抓住一点错处就不肯放手的他。除了那张脸和有目共睹的设计能力再无丝毫的可取之处。
可是,我知道的他却不是那样:他寂寞,他孤单,他温柔而且体贴。和他走得越近,就越觉得他的好他的妙,和初次见面的那个他完全是两样。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对他完全改观。
这个人,成功地吸引了我。于是,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过去,关于他。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中,我一步步的靠近他,渐渐深陷,难以自拔。
警戒线早已模糊不清,安全日期早已失效,我义无返顾,勇往直前,等到再也无法前进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早已冲过了终点。
他会唱那首《彼得.潘》,他的声音是那么漂亮,仿佛他的人。是的,漂亮。那样的声音,仿佛一幅绝妙的画,又仿佛一颗璀璨耀眼的宝石,真是妙不可言的稀世珍宝。
起码在我看来绝对如此。
他曾对我说:失意人,我请你吃饭。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惺惺作态,哈,这个人。于是我对自己说:美食消万愁,去去去,当然要去。
他曾指着满天的星子对我说:整个宇宙都送你。多么的狡猾,可我喜欢。
他还送我扣子,多么希奇古怪的礼物?可我喜欢。那么的精致漂亮,好象真的是仙人们遗失在他手上的魔法帽。
我烦闷失意的时候他温柔而且耐心地劝我道:不要急,慢慢来。我看着他淡淡的笑容几乎呆掉,于是在心海鼓起千层浪。我问自己:这样的人,一生又能遇到几个?
我们之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了质……而我,竟然完全没有知觉。
他在书店前面递给我那本《Peter·Pan》时那淡淡的笑容让我胸口发疼,无法呼吸。那个时候的我在干什么?
他居然对我说:我怕你不高兴。这样的话,到底是谁该对谁说?可是我竟然高兴得不得了。那个时候的我又在干什么?
他给我那样认真的眼神,那样温柔的语气,那样孩子气的真实,为什么?
我知道。
他为什么那么高兴?
其实我知道。
因为我。
我苦笑,我只是一个落魄的傻瓜没错,可是谁能说他不会爱上我?
我睁开双眼摊开手掌,金属做的小扣子在刺眼的阳光下闪着美丽的光泽,让我心慌意乱。
我关心他,欣赏他,喜欢他,这样的感情,又应该叫做什么?
暴烈的阳光像无数把金剑刺穿了我的身体,我觉得眩晕,我开始发抖,扣子从我手心偷偷滑落,滚到了公路的中央。我想要弯腰去拣,却忽然觉得恶心起来,冷汗从我的身体里四溢而出,带走了我所有的力气和能量。我伸出手,却不知道该探向何处,身体在倒下的同时磕碰到了坚硬的岩壁上,无法躲闪。我的眼前一片白光,霎时间天旋地转,我再也支持不住。
我,大概是中暑了。
“您没事儿吧?”
前座的司机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劝道:“没事甭瞎逛。这么热的天,出来就中暑,您这可真是自己找罪受!”
我无力地靠在发烫的靠背上,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真得谢谢您。”
“嗨,我这可是打算窝工的。这么热,我的天。您运气,碰着了我。”他笑笑,顺手打开了调频,仔细地听着路况报道。
我也笑。前座的车窗开得很大,风漏进来了许多,让我舒服了不少。
“谢谢您。”我很感激地对他说。
他瞅了瞅我,问我:“好多了吧?我拉您下山?”
我点头,“麻烦您了。”
我伸手摸摸脸,竟然有血,左手手臂上也全都是暗红色的血痂,一抹全都是血,看来血止了没多久。也许是倒下去的时候靠着岩壁的缘故,脸和手臂都被划破了。
划破的地方不是很深,还不至于有失血过多而一命呜呼的危险,可是衬衫的左袖大半都被染红,绝对的骇人。
我叹气,今天的晚饭算是报销了。我实在头疼,所谓倒霉,也不过如此吧?
“您有手机么?”我问司机,“借我用一下。”
司机一手打着方向盘,另一支手把手机递了过来。
我丧气地说道:“仲信,我晚上不能出来了,实在抱歉。”
他很吃惊,“为什么?”
我想了想,中暑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照实说,“我在山上中暑了。”
他松了一口气,可是马上又紧张起来,他说:“我去看你。”
“你很忙,算了。”我有气无力。
他忽然生气,蛮不讲理的声音:“我去看你!你住在几栋几号?”
“真的没事。”我婉言拒绝。
“你不说我就一家一家去敲!”他冷冷的声音居然震得我耳朵里嗡嗡的响了半天。
好好好。没想到他居然会发这么大的火,我终于妥协。
想来就来吧。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破了相还怕给人看?
我速战速决,匆忙挂断。
“女朋友?”司机乐呵呵地看着我,问得我挺不好意思。这什么跟什么啊?
“不是,真不是。一个朋友。”我急忙撇清。
“回去叫她给你煮点绿豆汤,搁冰箱里稍稍镇一下,多喝点就好了。”那司机依旧乐呵呵地,眼睛盯着前方路面,不时地瞟我几眼。
“恩,恩,”我实在不能再多说什么,再多说这误会可就真要大了去了。
车子开了一个小时才到家,我苦笑,竟然有这么远?早上走的时候倒是没感觉。真是奇怪。
我掏出所有的钱双手递给他。他只抽了一张五十的,在我眼前扬了扬:“小子,下次可小心了!”
“您收着。”我还想把钱塞给他,却被他推了回来:“嘿!你小子钱多得送不出去么?”
我只好收回,看着他关上车门。那辆脏兮兮的奥迪在烈日下匆忙离去,我连它的车牌都没记住。
我捂着脸刚想转身上楼,却被人从身后拉住。
“亦明。”
(待续)
《彩虹牌小飞侠》第十二章
更新时间: 08/04 2002
《彩虹牌小飞侠》
阿塔
十二
我捂著脸刚想转身上楼,却被人从身後拉住。
“亦明。”
“到……”我拖长了声音懒懒地回答他道。
他把我转过去,面朝著他,“怎麽伤成这样?”他紧紧地盯著我的伤口 问道。
我轻轻一笑:“上去再说好麽。”
他皱著眉,跟在我的身後进了屋。
我耸耸肩,留他一个人呆在客厅。我得先去冲一下,否则这个样子怎麽 待客?
等我冲完澡换上干净衣服出来以後,发现他站在客厅里不安地踱来踱 去,没有片刻的安宁。看见我出来了,他匆忙地走了过来:“要不要包 扎?”
我放松地坐在沙发上,费力地冲他挤眉弄眼:“真的没事,中暑而已, 哪个夏天不中一回?又不是中了彩票,你那麽紧张干什麽?”
“你说是中暑?中暑怎麽会见血?”他坐到了我的身旁,抓住了我的手 臂,仔细地看著我的伤口,问道:“深麽?”
“当然不深,只是倒下去的时候擦破了点皮而已。”我把酒精递给 他,“要不要帮我擦点酒精?”
他不说话,却伸手接了过去。
他轻轻地擦著我的伤口,我咬著牙,笑嘻嘻地看著他,得意地问 道:“我比关云长如何?”
他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亏你想得出?”
我摇头,正想要继续发挥,却被他一把抓住。他捏著我的下巴,低声说 道:“别乱动!该擦脸了。”
我老老实实地被他抓著,口齿不清地说道:“仲信,实在是抱歉,你送 我的护身符丢在山上了。”
他停了下来看我:“上山?这麽热的天你还上山?”
“写不下去,出去走走。”我闭上眼睛,含含糊糊地对他说:“再送我一个吧?”
他轻轻地笑:“再送那种东西就无聊了,下次送你一个更特别的。”
“是什麽?”我的好奇心被他成功激发,猛然睁开了双眼,等待他说出 意料之外的惊喜答案。
“现在当然不能告诉你,你什麽时候生日?那时送你。”他送我一个大 大的笑容。
“就是下个月,九月十号。”我靠在沙发上仰起头来看著他。
“喂,”他忽然停了下来,一本正经,却又有些困扰地说道,“你这个 样子,……好象在等我吻你一样。象睡美人……”
“可惜你不是白马王子,”睡美人?说起美人这个词,只怕你比我合适 一百倍一千倍。恩,说我象睡美人?还是免了罢,我宁愿作小飞侠。
“我怎麽了?我不帅麽?我没有钱麽?我没有地位麽?我不配吻醒 你?”他努力保持严肃,却还是忍不住,笑得一塌糊涂,倒在沙发上。
“我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吟游诗人,”我夸张地将衣兜翻了过来,很穷 酸地说:“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睡美人,如果你肯嫁给我,保证你每天都可以享受满汉全席。”他回 答的同样夸张。
我听不出是真是假,於是瞪他:“喂喂喂,我可是伤患啊?拿我开心你 於心何忍?”
他忍著笑点头,然後巧妙地转换了话题,“晚上真不出去吃了麽?”
我的心忽然落空,彷徨无所依。
我摇头,指指自己的脸:“伤成这个样子不是我的错,可是跑出去吓到 人就是我的错了。”
“怎麽会,”他微笑:“你这样出去也吓不了人。”
“好好好,那就出去走走。”我实在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被他取笑,於是 点头同意。
我们一起走了下去,在路上闲逛。
我喜欢这样,喜欢这种感觉。我们两个靠在一起,慢慢地走著,偶尔说 几句话,相视一笑便能心神领会。就算什麽也不做,只是两个人出来走 走也很快乐。
夏季昼长夜短,路上还是一片光明,除了悠闲的路人就是低飞著的蜻 蜓,多得惊人。
这里的蜻蜓一律都是红头蜻蜓。淡红色的翅膀,薄得近乎透明,飞起来 好象一架架微型的滑翔机,从我们的身边俯冲到地面上,却又忽然拉 起,冲向天空。
我忽然兴起,想要捉一只回去养。
他拉住我,有些哭笑不得:“你捉不住的。”
“为什麽?”我故意这麽问他。
“亦明?”他很无奈,“我现在真的有些怀疑你的心理年龄。”
我大笑,“可惜我不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彼得.潘。”
我正色地对他说:“至少我不会飞来飞去地到处掳女孩子。”
“对,你想要的是蜻蜓,小飞侠先生。”他忍俊不禁,然後又轻轻叹 气:“亦明,和你在一起总是很快活。”
“我可不是弄臣,”我看他含笑的眼睛,“也不是小丑。方先生,其实 我没有义务要你开心快活,你知道麽?”
“难道你想要报酬?”他微笑著紧跟不放。
“当然得看你能给我什麽了。”我立刻撤退,准备防守。
“什麽都可以,”他毫不退缩地看著我,一双清澈的眼睛却闪著咄咄逼 人的光。
“什麽都可以……”我喃喃地重复著,“什麽都可以?”
“对。”他回答得很干脆。
“我还没有想好,”我推开他,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
“伸出手来。”我对他说:“我们来玩老虎杠子猪。说不定一会儿我就 能想到该要什麽了。”
他微笑地坐在我旁边,随意地摊开双手,一副任君处置的表情。
我大喊:“一二三……”
糟糕。
我是老虎他是杠子。
我再喊:“一二三……”
咦?
他是老虎我是猪。
我在努力,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这样一路玩下来我不是被打就是被 吃,连一次回转的机会都没有。我忽然觉得凄惨无比悲苦伶仃,天啊? 难道非要我喊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都显灵才能赢?
“喂,你作弊吧?”我抓住他的手,非常的不满:“怎麽能次次都 赢?”
他笑得很无辜:“我反应快嘛!”
可是,这样的反应也未免太快了吧?全都是他在赢啊!
“你要记著,到底多少下了?”他微笑著看我。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我们玩得可是要打脸的。
“十八。”我很干脆,不过是玩而已,我不信他真的能下狠手打我?
“喂!是二十三下才对吧?”他忍著笑问我。
不必记得这麽清吧?我在心里抱怨。
“……你想到了要什麽麽?”他忽然问我。
我的心脏突然停顿了一下,仿佛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哗哗的。
“没有。”我小声地说。
“那麽,亦明,我们来赌一样东西如何?”他忽然按住我的手,游戏被 迫喊了暂停。
“赌什麽?”我看著他,并非一片茫然。
“赌……”他犹豫了一下,我的心仿佛被吊了起来,空空地悬在半空, 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
他终於继续:“赌我到底还有没有另一半。”
“何必赌?”我大笑:“把手拿过来,本仙给你看上一看。”
他不信,却还是把左手伸了过来。
一双修长的手,有些冰冷,轻轻地放在我的手掌上。
我的天……我忽然无法呼吸。这样的掌纹,连一丝杂纹都没有……
仿佛有一桶千年的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了下来,冻僵了我的全身。
“爱情线太深,你是个情痴,一生只爱一个人,”我轻轻地握著他的 手,心里忽然一阵绞痛,後半句堵在那里怎麽也说不出口:而且,你和 你所爱的人……将会白头偕老,幸福一生……